【五平方米大的昏暗室內,沒有空調,六月份的天氣熱得人幹燥難耐,艾蜜木然地站在那裏,額頭上的汗涔涔而下,打濕了她細碎的短發,烏黑的發梢貼在她的臉上,讓她那張小巧的心形臉看起來更小了。
她麵前是一塊小小的熒光屏,上麵播放著的還是粗線條的黑白動畫,畫麵裏一男一女纏綿在一起:男人擁抱著女人,女人仰起頭,瞳孔驀地放大,隨後女人微眯著眼睛,一副享受的模樣。
雖然熒光屏上隻是黑白畫麵,但粗狂糾纏在一起的滾動線條散發著曖昧的氣息。
艾蜜站在原地看著,隻覺得尷尬極了。她張開嘴,喉嚨卻幹澀得很。
“啊……”她試著叫了一聲,聲音喑啞難聽。
屏幕上的線條女人閉著眼睛,嘴巴張得很大,艾蜜學著將嘴巴張得和她一樣大,但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
“停!”熒光屏上的畫麵暫停,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粗著嗓子喊了一聲。
他質問艾蜜:“你怎麼回事?已經第三遍了!你能配就給我放開了好好配,不能配就滾,別在這裏耽誤大家的時間!”
艾蜜轉過頭,看到玻璃窗外的剪輯師焦躁不已。男人剛罵完艾蜜,轉過身,又一臉不滿地看向站在他身旁、化著大濃妝、硬生生將一張二十多歲的臉化成三十歲模樣的女人:“麻姐,你這找的什麼配音演員?她到底行不行啊?”
叫麻姐的胖女人連連賠笑,一連說了好幾個“對不起”,然後走進錄音室,來到艾蜜麵前,叉腰問道:“你幹嗎呢?”
艾蜜尷尬地咬了咬嘴唇,不敢直視麻姐的眼睛:“我……我沒想到是要配這種片。”
“哪種片?”麻姐一臉無奈,“你不是說隻要給錢,什麼片都能配嗎?本來今天定的是另外一個小姑娘,我看你窮得快揭不開鍋了才把機會給你。你都被掃地出門,搬到那麼破舊的地方了,還這麼挑三揀四?”
“對不起。”艾蜜低著頭,不敢去看麻姐。
麻姐是大艾蜜三屆的學姐,播音主持專業,後來因為在配音演員這條路上看不到頭,索性做起了中介,專門替學弟學妹們介紹配音的兼職,從中抽取中介費。艾蜜便是在給街邊一個促銷廣告配音時認識麻姐的。
“再給你一次機會吧。”麻姐說道,站在原地盯著艾蜜,沒有要走的意思,隻是衝玻璃窗外的剪輯師比了個“OK”的手勢。
艾蜜微微點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將注意力移回屏幕上。屏幕上的畫麵退到床戲開始的階段:男人用力地擁抱女人,女人倏地仰起頭,嘴巴張開。
艾蜜閉上眼睛,慢慢張開嘴……
“啊!”突然,她的腰被人狠狠掐了一下,她疼得不由得叫喚了起來。
艾蜜轉過頭,見身後的麻姐正滿意地看著她,還挑了挑眉,示意她用這種尖叫聲繼續往下配音。
艾蜜心裏一陣委屈,眼眶瞬間紅了起來,淚水和汗珠一起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你怎麼回事?幹嗎哭了?剛剛那叫聲挺好的啊!”見玻璃窗外的剪輯師已經氣得要砸耳機了,麻姐有些不耐煩地拍了拍艾蜜的肩膀。
“對不起,我做不到!”艾蜜推開麻姐,捂著臉跑了出去。
“這小姑娘怎麼回事?”
“對不起,對不起……”
這個錄音棚搭在城中村一幢老舊的單元樓裏,隔音效果很差,每當演員給情色片配音時,鄰居們都以為是沒羞沒臊的小情侶發出來的。
艾蜜從錄音棚裏跑了出來,順著樓梯跑到一樓,推開鐵門跑了出去。
整個城市仿佛被放進蒸籠一般,熱得讓人喘不過氣來。艾蜜穿過雜亂的城中村小巷,隨處扔的垃圾混合在一起,發黴、變質,發出臭烘烘的味道。她哭著哭著,突然笑了起來,因為她的處境實在是又狼狽又糟糕。
她隻覺得自己又可憐又好笑,人生處處是荒唐。
艾蜜終於出了城中村,空氣雖然還是燥熱的,但新鮮了許多。她來到公交車站等車,站在陰影處,仍覺得熱得難受。馬路被曬得滾燙,車子疾馳而過,仿佛再快一點兒就能變成火柴直接將大地點燃。
艾蜜穿著一件簡單的長袖白T恤,露出光潔的細腿,腳上是一雙洗得發黃的小白鞋,一頭烏黑短發,個子小小的,背著一個大大的帆布單肩包,整個人看上去清爽幹淨。因為她剛哭過,眼睛還是紅紅的,她的睫毛很長,像小鳥的翅膀,撲棱撲棱地扇著。
艾蜜等了二十多分鍾,終於等到了公交車。偏偏車裏的空調壞了,車上汗臭味、腳臭味夾雜在一起,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塊空氣比較清新的“淨地”站穩。離家還有二十多個站,她從單肩包裏掏出手機。
她的單肩包雖然容量很大,但並沒有裝什麼東西,僅有一部手機、一包紙和一瓶防曬噴霧。
咦?艾蜜在單肩包裏來回摸了摸—出租屋的鑰匙呢?
她把單肩包來來回回翻了個底朝天,才終於意識到自己出門忘記帶鑰匙了。
她原來租的房子是密碼鎖,導致她形成了出門不帶鑰匙的習慣,這次新換的住所需要用鑰匙開門,租房中介隻給了她一把鑰匙。
艾蜜站在原地冷靜了一會兒,然後發微信給中介,中介表示他那裏並沒有備用鑰匙。隨後中介替她問了問房東,結果房東去旅遊了,不在本市。最後中介替她出了個主意:你要不找開鎖師傅吧?
艾蜜歎了一口氣,開始在手機上找開鎖師傅。她一連找了五六個,最後選了個開價最便宜的。
貧窮的生活讓她想盡辦法省錢。
找完開鎖師傅,艾蜜算了算自己銀行卡裏的餘額,覺得自己再找不到一份穩定工作的話,就真的可能交不起下個月的房租了。
她又歎了一口氣,然後在微信群裏找配音兼職,再一個個添加好友,把個人資料和試音音頻發過去。
途中車上上來幾位老人,艾蜜隻好把好不容易等到的座位空出來,然後就這樣站了二十多個站,回到自己居住的小區。
她已經站得雙腿發麻,下車後使勁跺了跺腳才抬腳朝小區裏走去。
這個小區很老舊,牆灰剝落,牆麵凹凸不平,所謂的綠化就是讓各種樹木隨意生長,哪怕擋到路了也沒人管。
艾蜜剛走到樓下,手機就振動了起來,來電的是個陌生的號碼。她接起電話:“喂,你好!”
“請問是艾蜜小姐嗎?”
“是的!”艾蜜以為是通知自己配音的電話,一陣欣喜,豈料對方口氣十分嚴肅:“這裏是派出所,麻煩您過來一趟。”
事情是這樣的,艾蜜找的開鎖師傅開錯了房門,開到了她樓下的住戶,而對方將他當成小偷,報了警,於是他被抓到派出所裏去了。
艾蜜現在就在前往派出所替開鎖師傅作證的路上。
她又搭乘了一輛公交車,坐了八個站抵達派出所。
坐在車上的時候,艾蜜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她反省自己,覺得這個故事大概是想告訴自己便宜沒好貨吧。
花費少的開鎖師傅竟然糊塗到連房門號都能記錯,這得有多不專業?
艾蜜走進派出所,看到開鎖師傅是個看上去二十歲左右的小弟弟,應該入行不久,懨懨地坐在那裏,光著膀子,露出兩條大花臂,一副混混的模樣,確實很容易被人誤會成小偷。
坐在開鎖小弟身邊的應該是艾蜜樓下的住戶,與開鎖小弟形成強烈的對比:腰杆挺得筆直,穿著白襯衫和休閑褲,氣質出眾,看上去教養很好的樣子。
艾蜜正要側頭去看他的臉,他卻已經慢悠悠地將黑色口罩戴好了。艾蜜注意到他露出來的眼睛是狹長的桃花眼,眼尾上揚,非常漂亮,僅僅淡淡掃一眼,就能迷倒眾生。
這是個妖孽啊!艾蜜嘖嘖感歎。
艾蜜顧不得仔細打量男生的長相,便被叫去做筆錄了。
“既然確實是開鎖師傅,那我就不追究了。我可以走了嗎?”桃花眼男生問道。
作為一個喜歡研究各種聲音的配音演員,艾蜜不得不承認他的嗓音實在是好聽極了,細膩而又富有磁性,簡直就是老天爺的賞賜。
不過這聲音讓艾蜜覺得有幾分熟悉,可能好聽的聲音都有共通性吧。艾蜜沒多想,這一天下來已經累得不行了,她現在隻想趕快回家躺著。
“嗯,你們和解了就可以走了。”警察說道。
“不好意思啊,打擾到你了。”艾蜜向男生道歉。
男生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沒有回話,隻是輕輕地點頭。
艾蜜也不敢再去看他,生怕再多看幾眼,就要溺死在他那雙好看的桃花眼裏了。
男生起身,慢慢朝外走去。
他個子很高,應該有一米八三,加上打扮得體,身形好,在人群中很顯眼。
開鎖小弟抓了抓腦袋,不好意思地朝艾蜜嘿嘿一笑:“那……你家的房門還需要開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