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蜜走到控製室裏待著。
下一場戲是白訣回到皇宮,和女皇分享他這一天的所見所聞:女皇看著白訣臉上溢出的欣喜,突然覺得自己將一隻本該自由自在飛翔於天際的小鳥禁錮成籠中的金絲雀了。
“白訣,若那日我們在青樓相遇,我不是皇上,你還會跟我走嗎?”女皇問道。
白訣微微一笑,一雙桃花眼絕代傾城,篤定地答道:“會。”
“為什麼?”
“因為是你。”
艾蜜看著錄音室裏的靜昭和洛音,他們的配合總是天衣無縫,很多時候是一條過,無須重來。
靜昭好像永遠沉穩、大氣、端莊,洛音則不喜不怒,沒有半點波瀾,他們在工作中似乎從來沒有情緒波動的時候。
一想到自己將生活裏的情緒帶到了工作中,艾蜜頓感愧疚。
她明明發過誓要認真對待這個來之不易的角色的,現在卻沒有辦法完全沉浸到寄奴這個角色中。
她心思都在洛音身上,想著自己應該怎麼做才不會讓他討厭。
配音的時候,她應該活成寄奴,而不是把艾蜜的影子帶到寄奴身上。
“還可以試一次嗎?”賀傳雨走了過來,問艾蜜。
艾蜜點點頭。她閉上眼睛,努力入戲,再睜開眼時,想象自己就是寄奴,那個不離不棄跟隨著白訣的卑微丫鬟,她生命裏的所有是屬於白訣的。
艾蜜望著洛音的臉,回想著他們那些美好的時刻,他們在一起吃自製的小火鍋,他們在雨夜裏靜靜地等著曇花開,她用櫻桃和荔枝作為蹭車的回報,他們一起報名學車,他不懂得拒絕人而忍受了她這麼久死皮賴臉和厚顏無恥的行為……
洛音像一株生長在秘密花園裏的含羞草,矜持而高貴地守著自己的領土,因為她突然闖入,他收攏了葉子和花朵,是害羞,也是防備。
艾蜜想到這些,臉上綻放出大大的笑容,放聲笑了出來。
“停!”控製室裏的賀傳雨喊道,“艾蜜,你剛剛的笑聲很好。”
艾蜜說了“謝謝”。錄製已經結束,她仍未停下來,她隻要一想到洛音那副被自己欺騙的“小媳婦”樣,就笑得不能自已。
艾蜜誇張的反應引得洛音側目,剛平靜下來的艾蜜一看到他投來的疑惑眼神,又開始“哈哈哈”,甚至險些笑岔氣,整個人一抽一抽的。
“其實寄奴這個角色你可以配得更好。”下班前,艾蜜配完今天的最後一場戲,賀傳雨走過來對她說道。
這是他這段時間以來觀察艾蜜得出的結論,他覺得她還有很大的上升空間。
艾蜜點了點頭。
下班後,洛音剛走出寫字樓,艾蜜便飛速地從他身邊掠過,朝正在進站的公交車跑去。
洛音愣了愣,心想:她今天不和我一起回去了嗎?
他張了張嘴,想叫住艾蜜,但艾蜜已經衝到馬路對麵了,信號燈也在此刻跳轉成了紅色。
艾蜜氣喘籲籲地上了公交車。下班高峰期,車上沒有空位,她幾乎被擠成了一個肉餅。透過車窗,她看到在街邊等車的洛音,心頓時沉了下來。
一開始,她如同趨光的植物,朝著像太陽一樣光芒萬丈的他一往直前,可是她未曾想過,太陽的光芒也會被烏雲遮擋。
她以為他們之間是緣分,可有緣分也不代表一定會發展出親密的關係。
而且她最害怕的是,這輪懸於上空的太陽會因她而受人非議,這不是她想看到的。
艾蜜回到家時已經很晚了,小區裏到處坑坑窪窪的,路燈正在安裝,還不能使用,周圍一片漆黑,正巧她的手機沒了電,無法照明,隻能摸黑走。
“哎呀!”突然,她踩到一個坑裏,腳崴了一下。
艾蜜忍痛將腳抽出來,疼得眼淚都快掉出來了。她稍稍停頓了一會兒,才一瘸一拐地朝單元樓走去。
小區最近因為重新翻修,連門禁設備也裝上了。
艾蜜走到門前,打算刷門禁卡開門,可她將衣袋和包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到卡。她驀地想起今早匆忙喝粥時將門禁卡放在餐桌上,忘記拿了。
艾蜜捶了捶腦袋,埋怨自己怎麼那麼粗心大意。
如果去找門衛開門,那麼她又要走一段很長、凹凸不平的小路,而崴傷的腳疼得厲害,她已經沒有勇氣往回走了。
住戶門鈴按鍵整齊地排列在大門上,艾蜜直勾勾地盯著601看了一會兒,又看了看501。
她猶豫著,最終還是沒按下501,轉而去按了101,可無人應答。
緊接著她按了201、301、401,都沒有人回應。
這幢樓裏住的大部分是老年人,他們應該很早就睡下了。
艾蜜隻得作罷,想了想,去按501。
過了一會兒,聽筒裏傳來熟悉的聲音:“喂?”嗓音慵懶而性感,仿佛黑白鋼琴鍵敲出的低音,艾蜜頓時被酥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艾蜜清了清嗓子,強裝鎮定道:“我是艾蜜。我忘記帶門禁卡了,你能幫我開下門嗎?”
洛音沒說話,門很快就被打開了。
“謝謝。”艾蜜連忙拉開門走了進去。
因為腳受傷了,步伐顯得格外沉重,艾蜜吃力地爬到了五樓,看著緊閉的501室的門,心驀地沉了下來。
她原本還在期望洛音會開門看看她,甚至故意把走路的動靜弄得很大—這幢樓的隔音效果並不好,他能夠聽到。
她在五樓的樓梯口站立了一會兒,緊閉著的門像一道沉默的牆,將她和洛音隔絕在兩個世界裏。
艾蜜抿了抿嘴,朝六樓走去,開門進屋,然後賭氣似的重重關上門。
501房間裏,洛音正站在門後,剛剛他能聽到外麵的腳步聲在五樓停止了,就在他猶豫著要不要開門時,又傳來了上樓梯的聲音,隨後是關門聲。
洛音一動不動地站著,然後走回客廳的屏風前,給架子上的花花草草澆著水。他穿著白色的棉布睡衣,看上去幹淨清爽,像漫畫裏走出來的日係少年,生性孤獨,沉默寡言,美好得如同一幅畫,隻是顯得十分孤單。
回到家中,艾蜜第一時間去看自己的腳,腳踝處已經腫了。她翻出醫藥箱,卻絕望地發現裏麵什麼藥都有,唯獨沒有治跌傷的藥水或者藥膏。
她隻好從冰箱裏拿了冰袋,放在腳上敷著,然後打開跑腿軟件準備買些藥,但一看晚間配送費,貧窮使她從APP裏退了出來。
第二天是周六,洛音按照上周的時間去學車。郝遠見到他問道:“艾蜜的腳怎麼樣了?”
“嗯?”洛音不明就裏。
“她的腳不是受傷了嗎?昨晚她給我打電話請了假,好像還挺嚴重的。”郝遠坐上教練車的副駕駛座。
腳受傷了?洛音微微蹙眉,怎麼受的傷?
洛音坐在駕駛座上,一上午都學得心不在焉,練習倒車入庫時,車子幾乎被他停成了橫的。
本來上周洛音來學車,郝遠還以為這是個“王者”,如今一看,沒想到是個“青銅”。他忍住了發脾氣的衝動,麵帶微笑地壓低聲音說:“你今天可能是太累了,就先練習到這裏吧。”
洛音點點頭,從車上下來。
今早出門之前他還在想要如何麵對艾蜜,沒想到她因為腳傷不能來。但既然知道她腳受傷的事情,出於上下鄰居的關係,他是不是應該去關心她一下?
回去的路上路過藥店,洛音猶豫了一會兒,走了進去。
“我要買些治腳傷的藥。”洛音說道。
藥店的醫生看了一眼他的腳,洛音連忙補充道:“不是我,是我朋友。”
“那是怎麼受傷的?腫了還是流血了?有沒有傷到骨頭?”醫生劈裏啪啦地問了一堆。洛音忽然發現自己根本不清楚艾蜜的腳傷是什麼情況。
洛音愣在原地,然後緩緩開口道:“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醫生麵帶疑惑地瞥了洛音一眼,“那有照片嗎?讓你朋友發一下。”
突然跟艾蜜發短信要腳傷的照片一定很奇怪吧?洛音想了想,說:“所有藥都給我來一些吧,不管是治療哪種腳傷。”
最後,洛音提了兩大袋藥走出藥店。
洛音走進小區,回想起昨天下班後見艾蜜的腳似乎還是好好的,甚至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往公交車站跑去。他看了看眼前坑坑窪窪的道路,心想:艾蜜該不會是在這裏不小心弄傷腳的吧?
畢竟她腿短,很多坑都邁不過去。
洛音一想到那天艾蜜努力伸腿跨坑的樣子,便覺得她既可愛又好笑,他不由自主地微微翹起嘴角。
一個外賣小哥正在單元樓下按著門鈴,洛音走近一看,發現外賣小哥按的正是601。
“喂,你好。”艾蜜的聲音從聲筒裏傳出。
“快遞。”外賣小哥說道。他手上拎著印有藥房名字的塑料袋。
門被打開,外賣小哥匆匆忙忙地跑了進去。
洛音連忙用腳抵住即將關上的門,叫住外賣小哥:“等一下!”
外賣小哥回頭看洛音:“有事嗎?”
“你是給六零一送東西嗎?”洛音問。
外賣小哥點點頭,覺得莫名其妙。
洛音將兩大袋藥遞了過去:“可以幫我把這個給她嗎?”
“這……”外賣小哥有些為難。
“你就說是店家的贈品。”
“看來是一段美好的暗戀啊。”外賣小哥一臉“我都懂”的表情,接過兩袋藥跑上去了。
艾蜜打開門,見外賣小哥遞過來三大袋,驚訝得瞪圓了眼睛:“我沒買這麼多啊,是不是送錯了?”
“是店家送的。”外賣小哥將袋子放下,立馬在手機上又接了一單,然後跑下樓去了。
艾蜜半信半疑地拿起袋子看了一眼,治跌打的藥膏、藥水、藥片應有盡有,種類齊全。她忍不住懷疑道:“這個店家這麼好嗎?”
另一邊,外賣小哥跑下去時碰到慢悠悠走上來的洛音,朝他笑嘻嘻地比了個“OK”的手勢:“已經送達啦。”
“謝謝。”洛音抿嘴一笑,鬆了一口氣。
本來他還在煩惱要怎麼把藥拿給艾蜜,這下完全不用糾結了。
可是,他為什麼要這麼在乎她呢?聽到她腳受傷之後,他就忍不住地擔憂起來,在路過藥店時還不自覺地給她買了一堆藥,這些行為真的隻是出於對鄰居的照顧嗎?
傍晚,瑰麗的霞光映紅了半邊天,像溶化了的水彩暈開來,又宛如少女羞澀的紅臉,美得醉人。
艾蜜搬了一張小凳子在陽台上看著晚霞。她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閑暇時光了,隻是靜靜地看著自然美景,什麼也不做。
畢業後的這兩年,她疲於四處找工作,一直找不到合適的全職配音演員的職位,最後隻能做一些兼職,過著有上頓沒下頓的生活。
她也曾聽從父母的話去嚐試一些比較安穩的工作,可是她發現,除了配音,沒有什麼事情能讓她舍得付出時間和精力。
雖然寄奴的配音活兒讓她暫時安定了下來,但這份工作僅有三個月,三個月後,她可能又要回到之前不穩定的工作狀態了,她必須往最壞的結果想,早做打算。
艾蜜拿來一本普通話教程看著,忽然間聽到了樓下走路的動靜,不由得像隻警覺的兔子豎起了耳朵。她一步步地挪到欄杆前,探出頭往下看去。
陽台上站著一個風度翩翩的青年,他正拿著一小塊帕子認真地給每一片葉拂去上麵的灰塵,動作十分溫柔。
艾蜜看著,不覺出了神,想象自己是躺在葉子上的精靈,被男人的手輕輕地撫摩著背,溫熱從對方掌心間傳來,她無比享受……
艾蜜陶醉在自己的想象中,猛地回過神來,想起剛剛令人羞恥的臆想,臉頓時變得滾燙。
她晃了晃腦袋,拍了拍自己的臉,努力清醒,再看向洛音時,他正拿著透明的長嘴灑水壺認真地澆著每一株植物。
夕陽的餘暉灑在他白色的襯衫上,微微反射著金色的光,花與青年與晚霞,美得像一幅畫。
艾蜜看著看著又出神了,仿佛搖身一變,成了坐在花盆裏洗澡的小精靈,涓涓細流從青年手持的長嘴壺裏流出來,輕盈地在她白皙的肌膚上打了個小水花後順著光滑的身體四處流去,她捧了些泡沫搓著,沉浸在舒適的泡澡中……
“啪嗒!”擺在椅子上的普通話考級用書掉落了下來,瞬間將艾蜜喚回現實。艾蜜的臉紅得不能再紅了,她連忙跑到衛生間裏,用冷水洗了一把臉。
臉頰的潮紅終於慢慢褪了下去,艾蜜定了定神,躡手躡腳地走到陽台邊,探著頭去看樓下,卻早已不見洛音的影子,隻有長嘴灑水壺安靜地擺放在植物旁邊,夕陽將長嘴壺的影子拉成了奇怪的形狀。
艾蜜不由得微微失了神。
晚上,艾蜜和往常一樣聞到來自樓下的飯菜香,咽了咽口水,又看了一眼自己煮的幾個可憐巴巴的速凍餃子,端著碗來到陽台邊。
她大口大口地嗅著飯菜香,然後將餃子送到嘴中,閉上眼睛,試圖用嗅覺戰勝味覺。
她的腦海裏漸漸浮現了一幅浪漫溫馨的畫麵:她和洛音坐在被花草環繞的餐桌前,她不再隻是穿著一件休閑的襯衫裙,而是穿著一身精致的禮服裙,像個公主,優雅地品嚐著牛排,和對麵的洛音相談甚歡,銀鈴般的笑聲飄蕩在餐桌上。
艾蜜睜開眼睛,望著簡陋的屋子,頓時焉了下來。
她永遠也不可能成為公主的,天生就是勞碌命。
周末兩天,艾蜜在家裏養傷。因為腿腳不便,她連家門都沒辦法出,好在冰箱裏還剩一些速凍食品,足夠她的一日三餐了。
其間,她除了看寄奴的劇本外,也將普通話練習詞庫反反複複念了好幾遍,直到口幹舌燥。
周日晚上,艾蜜鼓起勇氣給洛音發了一條短信:以後我不坐你的車了。
但她遲遲沒有收到回複。
艾蜜等得焦灼,急得抓心撓肺,最後終於忍不住來到501室前,敲了敲門。
等了半天都沒有人來開門,艾蜜以為洛音不在家,正準備走開,門“哢嚓”一聲開了。
洛音穿著睡衣站在門口,頭發濕漉漉的,滴著水,他應該是剛洗完澡,雙頰被水霧氤氳得紅撲撲的,一雙桃花眼暈染著粉紅,看上去魅惑至極。
艾蜜看著眼前俊美而性感的洛音,心撲通撲通跳了起來。
“我剛剛給你發短信了,你看到了嗎?”艾蜜開口問道。
平常人要是聽到這句話都會問“發了什麼”,洛音卻回頭去看擺在餐桌上的手機,正要去拿。
“啊,你不用看了,我告訴你吧!”艾蜜臉漲得通紅,扭捏地說道,“我以後不坐你的車了。”
她知道自己很別扭,這種事情還要親自上門來通知,但她隻是想求證洛音是不是真的討厭她。畢竟他總是冷冷淡淡的,她猜不透他心裏的想法。
“你的腳好了?”洛音慢慢轉過身。
艾蜜一陣詫異:“你怎麼知道我腳受傷了?”她明明沒有表現出來。
洛音頓了一下,然後說:“郝遠說的。”
“哦。”
兩人又進入尷尬的模式,空氣裏沉默得可以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我腳還沒好。”艾蜜回答他的問題。
“但是……”艾蜜咬了咬嘴唇,停了一下,終於把心中的顧慮說出來,“我怕我跟你坐一輛車,會對你影響不好。”
“為什麼?”洛音不解。
這不是明知故問嗎?艾蜜仰起頭,長而密的睫毛像小鳥的翅膀微微扇著。她動了動嘴唇:“因為你有很多粉絲啊。我們兩個要是經常在一起的話,會傳緋聞的,上次在公司門口不就被你的粉絲堵住了嗎?他們還懷疑過我們兩個的關係。”說到“關係”這兩個字時,她的臉更紅了。
洛音怔了一下。之前艾蜜蹭他的車,他感到不適,如今她提出不再坐他的車,對他而言是一個天大的好機會,他終於可以回到一個人的私密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