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大結局(1 / 3)

梨晏三年,冬。

鵝毛大雪飛飛揚揚,將整個皇宮都披上了厚厚一層銀裝。頤非踏進百言堂的時候,薑沉魚正在與薛采低聲討論些什麼,而其他人都在默默做事,紅泥火爐裏的柴火燃燒正旺,偶爾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響,顯得整個密室格外祥寧。

“不對不對,我這明明算的是距永川三百七十二裏,怎麼到你那兒就成三百六十九裏了?”薑沉魚捧著一本書冊,困惑不已。

薛采也露出幾分驚訝,想了想,回答:“也許是測量有誤?”

頤非抖了抖覆滿雪花的裘衣,湊到薛采身後探頭看:“在做什麼呢?”隻見薛采手裏也拿著一份書冊,密密麻麻的全是數字。

薑沉魚招手道:“花子你來得正好,我們正在測繪璧國最新的版圖,但有幾個地方得到的數據不太一樣,你幫忙看看是怎麼回事。”

頤非的眼角微微一抽,歎息道:“喂喂喂,不要真的給我起這種難聽的名字啊,聽著就差一個叫字了……”

“你若不喜歡花子,叫非子也可以。”薛采埋首於數字間,沒有抬頭。

頤非翻了個白眼,過去往桌旁一坐:“就差個三裏地,有什麼關係的,你們還真是閑得無聊,居然自己做這種小事。喂,我倒是帶來了一個天大的趣聞軼事,你們聽不聽?”

薑沉魚和薛采全都表現缺缺,尤其是薛采,還打了個哈欠。

頤非討了個沒趣:“算了,反正也和梨國沒啥幹係,最多宜國的子民發愁罷了。”

聽到宜國兩字,薑沉魚抬起頭來:“宜國怎麼了?”最近沒聽聞那邊有什麼大事發生啊。

頤非嘿嘿一笑,露出一副“怎麼?這會兒想聽了?可惜我卻不想說了”的表情,蹺起了二郎腿,再順手給自己倒了杯熱茶。

薛采頭也不抬道:“能傳到他耳朵裏的,必定隻是些東家長西家短的瑣事,不會有正事。”

“啊,這次你可錯了。我所說的這個,不但是大事,而且多多少少,與梨國,甚至與丞相你,也有點關聯。”

薑沉魚心中好奇起來,卻又不願遂了頤非的願,便在室內掃了一圈道:“紫子呢?”

“來了來了,臣來了!”說曹操,曹操到,密室門打開後,紫子跟在羅橫的身後匆匆走了進來,如此酷冷的寒冬,他竟跑得滿頭大汗,氣喘籲籲,一進門,邊參拜邊興衝衝道,“皇上,宜國出事了!”

在場眾人聽到這裏,無不轉頭去看頤非,露出“瞧,沒有你也沒關係”的表情。

頤非眼見得自己被紫子搶去了風頭,隻得摸摸鼻子,嘿嘿笑道:“果然,在這類消息的靈通程度上,紫子是不會落後於任何人的啊。”

“紫子,什麼事你慢慢說。”薑沉魚吩咐道。

紫子用衣袖擦了擦汗,也顧不得坐,忙不迭地說開了:“是這樣的,十一月初七,乃是宜王赫奕的壽辰,而他今年,已經三十歲了。”

薑沉魚聽到這裏,忽然想起了赫奕曾經對她說過的話,隱約猜到了他們所謂的出事,是指出了什麼事。不知為什麼,明明是早就知道的事情,但真到了要麵對這一刻時,手指還是不受控製地顫抖了起來,然後開口時,聲音也有點發幹:“宜王……選了誰……當皇後?”

會是誰呢?

宜國之內,有哪位名門千金,可以配得上那位風流倜儻的君王?

哪個女子,可能陪他下棋?可能為他彈琴?可能陪他出行?可能輔佐他治理好宜國天下?

不管如何……既然赫奕選擇了她,那麼,那個人,必定是能夠做到的吧。

薑沉魚垂下了眼睛,心裏酸酸澀澀,究竟是何感覺,連自己也分不太清楚。就在這時,一句話傳入耳中:“宜王誰也沒娶。”起先,聲音還是朦朧的,若隱若現,但突然間,平地一聲驚雷,六個音,字字鮮明起來。

“你說什麼?”她驚得一下子站了起來。一旁的薛采終於從書冊裏抬起頭,卻是白了她一眼。

紫子見自己成功地引起了君王的反應,非常自豪,挺起胸膛又大聲說了一遍:“宜王誰也沒娶。”

六個字,字字皆美。

如雪化了,如花開了,如陽光穿出了雲層,如嬰兒長出了新牙……那麼那麼的美麗。

薑沉魚隻覺自己的一顆心,撲通撲通,跳得好快,然後,聽見自己的聲音,如小雪初晴、苞蕾待開般孕育著歡喜:“為、為什麼?”

“是這樣的,從半年前,宜國的老臣們就開始為他們的皇上選妃,挑選了大概三百餘名名門閨秀,一一畫成畫像,呈到他麵前讓他挑選。而宜王陛下左挑挑右撿撿的,不是嫌這個的眉毛太粗,就是嫌那個的耳垂不好看……總之說出來的理由,能讓人氣死。最後老臣們無奈,就問他喜歡什麼樣的。於是乎,宜王陛下就……”紫子說到這裏,眼睛彎彎去瞟薛采,忍笑道,“做了件跟薛相一樣的舉國震驚的事情。”

薛采見把話題扯到了他身上,就不高興地皺起了眉頭。

薑沉魚是何等人物,一點即透,“啊”了一聲道:“不會是他也用曦禾夫人的畫像堵了悠悠眾口吧?”

紫子立刻撲倒:“吾皇聖明!回皇上,宜王用的就是這招。因此,現在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原來宜王陛下也曾一心覬覦吾國的曦禾夫人,難怪夫人在世時,他偷偷來了璧國好幾次!如今,街頭巷尾都在流傳一本《杏花夢》的話本,裏麵影射曦禾夫人一生顛倒眾生,與數位帝王將相的情感糾葛,用詞生動活潑,居然還不難看,微臣買了一本,皇上要看看嗎?”說著,從懷裏摸了本藍皮的書出來,討好地遞到她麵前。

“……”薑沉魚定定地盯著書上寫得歪歪扭扭的“杏花夢”三個字,眼皮一陣跳動,最後僵硬地將它推開,對薛采道,“我們繼續吧。向陽山高九十四丈,是真的麼?”

薛采點頭:“曾經過百,但風霜侵蝕,如今已經變矮了。”

紫子見無人再理會他的話,隻好落寞地把書收回懷裏,乖乖地找座位坐下。

頤非湊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神秘兮兮地說道:“我這兒還有未刪節版的,看不看?”

紫子頓時嚇了一跳,連忙去看薑沉魚臉色,見她神色如常,應該是沒聽到剛才那句話,這才放下心來,也不說話,隻是朝桌子底下伸出了手。

頤非眨眨眼睛,豎起一根手指:“一本一百兩。”

“你……”

“嫌貴啊,那不賣了。”頤非挑了下眉,轉身作勢欲走。

紫子連忙拉住他,二話不說塞了塊銀子過去。

頤非嘿嘿一笑,也從懷裏取出本書遞了過去。一切都在桌下發生的神不知鬼不覺——卻沒有逃過薛采的眼睛。

他的眉頭皺得越發深了,最後瞪著薑沉魚壓低聲音道:“他們如此胡來,你也不管管?”

薑沉魚嫣然一笑,異常好脾氣地說道:“食色性也,禁是禁不掉的,便由著他們去吧。”

薛采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哼”了一聲,不滿道:“你不過是聽說赫奕成不了親,所以心情大好罷了……”

由於他的聲音實在太小,因此薑沉魚一時間沒有聽明白:“嗯?你說什麼?”

“沒有,我什麼都沒有說。”薛采卻不再說話,將目光轉回到了書冊裏,再不抬頭。

外麵的雪,下得越發大了。

轉眼間,就又到了除夕。

新野已經四歲,卻遲遲不會說話,性格也比較內向,總是獨自坐著發呆,看上去一點兒都不活潑靈敏,急死了一幹宮人。

除夕這天一大早,薑沉魚就到了太子寢宮,親自幫他穿衣服。他雖然其他方麵晚熟,個子卻長得頗快,眉眼集合了昭尹和薑畫月的優點,非常非常俊美。很多宮裏的老人們說,甚至比當年的薛采還要好看。因此,給他挑選衣衫,也是極其用心:一件小棉襖,襖麵紅底黃花,繡著四爪小金龍的暗紋,襖裏杏黃底小粉花,袖口和領口都滾著一圈雪白的貂毛,映照著一張嫩生生的小臉,說不出的可愛。

薑沉魚瞧著好生喜歡,不由得戳了戳他的臉頰:“粉妝玉琢,說的就是你呢。”

新野睜著一雙黑如點漆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她,五官明明靈秀得緊,但表情還是呆呆的,也不知道聽懂了沒。

薑沉魚心中暗歎一聲,幫他把帽子戴上,然後牽住他的手道:“走吧。皇姨帶你去剪梅。”

所謂的剪梅,乃是近幾年逐漸興起的一種習俗,在除夕夜前,剪一枝梅花埋於地下,寓意“剪走黴運,讓不祥回歸塵土”。

皇宮中本沒有紅梅,為此還特意栽種了幾株,就在恩沛宮外。

薑沉魚自從做了皇帝後,就搬到了景陽殿,曆代皇後的固定住所——恩沛宮就空了。此時走到無人居住的恩沛宮前,見宮女太監一早就準備好了,正等在樹下。而白雪皚皚的背景裏,幾株梅樹傲雪而開,點點嫣紅,風景極為雅致。

宮女捧著烏木托盤上前,掀開紅巾後,裏麵放著一把嶄新的剪刀,剪刀上還係著七彩絲帶。據說這絲帶的顏色也有所講究,花花綠綠,看上去很是喜慶。

太監架好梯子,薑沉魚拿起剪刀爬梯。

說起來,這其實是個挺討厭的風俗,尤其是——每年的第一刀,都得皇上親自剪,而且剪的梅花越高越好。宜國和燕國倒沒什麼,皇帝都是男的,但到了璧國和程國這裏,兩位女王都要為此頭疼一番。

去年薑沉魚縛手縛腳地踩著裙子上梯,差點兒摔下來,因此今年就穿了一身騎馬時穿的胡服,踩著馬靴上梯,果然不像去年那般窘迫。

一時間她心中大感得意,爬到最上麵那格後,踮起腳尖去剪了最高的那枝梅花。

地下眾人歡呼四起。

薑沉魚低頭朝新野搖了搖手裏的梅花,結果腳下的橫木突然就斷了,從中間一裂為二,她立刻身姿不穩,滑了下來。

“皇姨——”一個清稚的聲音最先響起來。其他人這才驚呼出聲,紛紛上前搶救。

“皇上,你沒事吧?”

“皇上,怎麼樣了?摔疼了嗎?”

被眾人圍住的薑沉魚,卻顧不得滑落時腳崴了一下,急急推開眾人,一拐一拐地走到新野麵前,顫聲道:“新野,剛才是你……叫我嗎?”

新野大大的眼睛裏依舊殘留著恐懼的神情,然後,撲上去抱住她,哇地哭了。

薑沉魚怔了一下,然後蹲下身,回抱住他道:“新野,原來你會說話!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再叫一聲聽聽!”

“皇姨……”怯生生的聲音,因為之前沒說過話的緣故,顯得非常僵硬。

但薑沉魚卻像是聽見了世間最美麗的天籟一般,喜極而泣:“太好了……太好了……新野!太好了……”

新野不是啞巴,也不是弱智,他會說話了,會說了,而且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呼喚她。

薑沉魚忽然覺得,薑畫月賜予她的所有傷痛,這一刻,全都在新野身上得到了補償。

“新野,好乖,好乖……”

她幸福得流下淚來。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

一旦安定,時光就會過得很快,水去雲回,轉瞬間,又過了兩年。

梨晏五年,上天終於沒有再一如既往的慷慨相待。

首先是開春四月,薑夫人在睡眠中平靜地結束了自己因被謊言環繞而幸福單純的一生。薑沉魚自然悲痛萬分,為母親舉行了風光大葬。薑仲沒有回薑府,而是選擇了在夫人的墓旁蓋了個小屋,每日裏釣魚種花,過起了隱者的生活。

到得入夏後,瘟疫爆發,不過短短兩月,就感染了包括寒渠、漢口在內的七座主要城池,每天都有上百人死於疾病。

薑沉魚一連派出了七十名大夫藥師跟隨軍隊前往七城,但都沒有得到很好的控製,最後,薛采於朝堂之上,請命親自前往視察。

薑沉魚猶豫了很久,最後同意了。

薛采一去,就是半年。

半年內,薑沉魚僅能憑借呈遞回來的奏折和七子的隻言片語,得知他的消息。

據說,他最先去的是寒渠城,在那兒與江晚衣碰了頭。入城後,並不先看染病的人,而是巡視了一番城池,最後發現寒渠城內水溝湮閼歲久,淤泥停蓄,造成天氣一熱,就蒸為癘疫。因此,興工清理溝渠。

同時,專設六疾館,將染病的人通通隔離。此舉引起極大的反對,謂之不仁。薛采二話沒說,將帶頭反對的人丟進了六疾館,自此鴉雀無聲,無人再敢反抗。

此後,他還做了一係列諸如“設立漏澤園以掩埋染疾屍體”、“但凡掩埋屍體達百人者則給予黃金十兩作為獎勵”的措施,最後在他同江晚衣的共同努力下,到冬天時,瘟疫總算過去了。眼見得每天死的人越來越少,近萬人在江晚衣研製出的藥方的療治下得以存活,一場舉世震驚的悲劇卻發生了——

薛采,被感染了。

用藥無效。

而他自知治療無望後,說了一句“吾是百官之首,當以身作則”,便自己主動搬進了六疾館,再不外出。

帝都的薑沉魚於早朝時聽到此奏報,立刻從龍椅上跳了起來,麵無血色,然後眼疾發作,視線一黑,暈了過去。

滿朝文武,一片驚亂。

薑沉魚醒來後,立刻下旨要前往寒渠,不顧眾臣竭力反對,帶著潘方與貼身侍衛們,一行百餘人快馬輕車地趕往寒渠。

等她抵達寒渠,已是十日之後——

“草民江晚衣,參見皇上。”聞訊趕到城外接駕的江晚衣和一幹官員,正要叩拜,卻被薑沉魚一把扣住手臂,拉了起來。

“薛相呢?”

“薛相還在六疾館內……”江晚衣的話還沒有說完,薑沉魚已命令道:“帶朕去六疾館。”

他還沒說什麼,身旁的大小官員十幾人,已紛紛跪下道:“不行啊!皇上乃萬金之軀,千萬不能去那兒啊!若連皇上也被感染了,可怎麼辦啊!”

薑沉魚看都沒有看他們一眼,隻是直直地盯著江晚衣道:“師兄,你帶我去!”

“皇上……”

“師兄!”薑沉魚一下子喊了起來,瞳孔收縮滿臉堅毅,“難道朕放下國事千裏迢迢不眠不休地趕來這裏就是為了看你們這麼一幫人哭的嗎?”

這句話實在太有力量,江晚衣無法反駁,最後,隻得長長一歎道:“好吧。皇上請跟我來。”

於是,薑沉魚終於到了六疾館前。

那是一片建在郊外荒蕪之地的平房,由於是匆匆搭建而成,因此非常簡陋。四周光禿禿的,連棵樹都沒有。東風呼嘯,烏鴉啊啊地叫著,薑沉魚的眼睛一下子就濕了。

江晚衣遞給她一枚丹藥道:“為了以防萬一,還請陛下服下此藥。”

薑沉魚接過來,身旁的太監正要試藥,她卻一口吞下,跳下車朝大門跑了過去,這一刻,她忘記了自己是璧國的皇帝,是行不露足笑不露齒的貴族女子,她隻是用她最快的速度拚上全力地跑著,邊跑邊喊:“薛采!薛采!”

但是,六疾館的門,卻緊緊關閉著。

薑沉魚拍門:“薛采!薛采!來人,給朕開門!把門開了!”

隨行的侍衛們露出猶豫之色。

薑沉魚怒道:“你們敢違旨?”

侍衛們連忙上前,正要撞門,一個聲音清脆清亮清晰地從門裏傳了出來:“不許進來。”

薑沉魚立刻反應過來那是薛采的聲音,便拍門道:“薛采?是你嗎?快開門!是朕啊!朕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