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5日中午。
黑壓壓的雲朵們受了雷公電母的鼓動驅使,便紛紛從四麵湧來,齊聚於天堂十字街口:個個摩拳擦掌、躍躍欲試,誓要在接下來的碰撞中拚出一條生路;當然,也就會灑下一片淚雨。
但在暴雨降臨前的此夕,卻隻讓人感到無窮的氣悶。
至少劉意感覺這樣;盡管他大口大口地喘息著,卻還是無奈力有餘而氣不足。此時的他正如砧板上的活魚,由於離了賴以生存的水環境,因而再怎麼努力掙紮,也隻能感受到呼吸的痛楚。但不這樣湊合著呼兩口顯然死得更快。
終於在某一刻,他被憋得受不了以至於都直接從睡夢中掙脫了出。這,也實在不能不說是一種催人清醒的有效方式。待他再回想一番,不免覺得有些可笑:高三時自己是24小時全天候想睡,卻被迫抽不出時間;現在,確是有大把的時間可供揮霍了,卻也沒覺得睡得有多香。可見,每時每刻總要有相應的讓自己無法酣眠的切實問題在那兒擺著,等著自己睜眼去麵對,從來也難存在所謂無憂無慮大睡特睡的時段。
但不管怎樣,劉意都在充分地享受著這“試後人”身份所帶來的那獨有的短暫的輕鬆。他又慵懶地翻過身,正準備像牛兒反芻一樣將昨夜的春秋大夢好好地“反醒”一下,就聽見廚房傳來劉母清脆刺耳的嘮叨聲:“我說小意啊,你怎麼還沒醒啊?趕快起來吃午飯,這太陽都曬屁股了!”
劉意本能的反應自然是自己抬頭去看外麵的天氣:隻有烏雲密布,何有陽光普照?於是,他便扭回頭高聲回應說:“高貴典雅的金女士,您聽您都瞎說了些什麼,還…還太陽曬屁股呢。您又隻看天氣預報而不管真實情況了吧?另外,我畢竟也算是個法定的成年人了,您就算不給我麵子也要給給威嚴的法律的麵子吧?所以,您在以後對話我的時候能不能也帶點成人腔?”
劉母本就是隨口那麼一說,以為劉意也就是隨耳那麼一聽,未曾想他竟還這般較真,便有些忍俊不禁。她端起已燒好的黃花菜牛肉,邊走向餐廳邊調笑說:“喲……,我差點忘了,今天原來是你18周歲的生日耶!怪不得會有這麼些牢騷!可是你不知道麼,咱們中國向來不按實的,隻算虛的,這,是文化傳統。所以,也就別怪老媽我沒惦記著你這‘西方式’的成人了。再說了,你就算成人了那也還是我的兒子,我都這麼對你說話18年了,現在讓我突然改口又怎麼可能?”
對於嘴上功夫了得的自己的母親,劉意總是想反駁而無從反駁;便也隻好如往常般泄了氣。
輕放下菜肴後,一個吊眉高眼、著裝時髦的中年婦人便“嘀嗒嘀嗒”出現在劉意的臥室門口。她邊敲著敞開的房門邊蹙眉道:“你怎麼又趴著睡呢!軟筋軟骨的,一點男子漢的剛性都沒有!再磨蹭…再磨蹭這黃花菜都涼了!趕緊起來洗漱去!”
劉意聽後,便也就漫不經心地晃起身,伸伸懶腰,打打哈欠,準備下床。
劉母見自己的話已然奏效,便有幾分歡喜。她展開笑顏說:“還有,今兒你爸中午有事就不回來吃了,所以又是咱們娘倆兒。鑒於今天也算是你的生日,我打算再燒條你最愛吃的紅燒鯽魚!”
劉父自從開辦了一家小型奶牛場後就成天有大事:不是忙著吃飯喝酒就是忙著交際應酬。所以,他有事對劉意來說已實在不算事,劉意關心的是:“這鯽魚是活的麼?”
“當然嘍!”劉母恨不能將自己當時活殺鯽魚的颯爽英姿給拍錄下來作為憑證,“這魚被我摁到砧板上時還活蹦亂跳的呢!呼哧呼哧地,估計想反抗到底呢!虧得老媽我眼疾手快,心狠手辣,手起刀落,這才將這條不安分的小魚兒給徹底製服了。”說罷,劉母臉上即刻洋溢出一副巾幗英雄般的自豪感。
劉意禁不住豎起拇指讚道:“嗯,不愧是我媽。”
待他洗漱完畢後,飯菜已一如既往地擺放好。這些從來都不是劉意該操心的;久而久之,他也就真不會操這類心了。他照例地端起那隻對自己有特殊意義的象牙杯,喝了口清水以潤口舌,然後撿起雙筷,正要美美地享用一番——劉母用筷頭敲著他的碗邊,正色道:“你怎麼這麼不長記性?我不是告訴你不要用左手持筷麼?不是告訴你要用另一隻手扶著碗麼?你看你這個樣子,我看著就別扭!成何體統?倘若以後你去參加什麼宴席該怎麼跟周圍人協調?外家人該說我們家沒教養了!趕快換過來!”
劉意聽後,咯咯笑著。他在心底向自己的左手道了聲歉,然後不舍地將筷子傳到右手,扶著父母給予自己的飯碗,規矩且小心地吃起來。
劉母看後,滿意地點了點頭。為了鼓勵兒子繼續聽話,她又開始熱心地往劉意碗裏夾菜。
劉意便對著自己的右手說:“你是怎麼回事?跟著我這麼些年了,能不能也長點見識?母親大人已經那麼勞累了,你怎麼還好意思讓她老人家親自動手?以後你再這麼‘右手好閑’,我就把學習學習和學習等一幹重任都交給左手,到那時,你可別怨我又偏心。”
劉母知道劉意又在借機排揎自己,便笑罵了幾句,不再替他夾菜。
劉意驀然想起住在對麵樓的老大哥魏範,便撇頭笑問劉母:“這兩天魏範哥還在跟黃阿姨鬧嗎?我記得上星期黃阿姨是直接抄著擀麵杖追著魏範哥打,逼得他隻得躲到咱們家來。我們解勸了大半天方才罷休。”
“鬧什麼鬧啊?他倒有臉跟他媽鬧?!”劉母即刻板起臉來,“你說說,他好歹也是個正兒八經的經濟學本科畢業生吧?臨了臨了卻連個工作都找不著,也不嫌丟人!還振振有詞地跟他媽說自己想在家待業兩年,好好地規劃一下未來?!哎哎!你們這年代的小孩兒也不知成天腦子裏想的是什麼,都太不懂得體諒自己的父母了!今兒上午你黃阿姨還跑到我這兒來哭呢,說魏範鬧倒是不鬧了,但是從昨天開始就沒出過他那昏天黑地的小房間,也沒再說過一句話。看他這勁頭,還是準備要絕食抗議呢!”
“或許魏範哥有什麼苦衷也說不定,你們不要把他逼得太急了。”劉意咬著筷頭說。
“能有什麼苦衷?有苦衷也苦不死他!”劉母越說越憤慨了,“你黃阿姨那才叫有苦衷呢!自己丈夫早早地出車禍去了,一個人含辛茹苦地把魏範拉扯成大學生,天天省吃儉用地供他在那大學裏頭,原指望他能學出個什麼名堂,沒想到竟是成天的在校玩遊戲、交朋友,一點實在的本事也沒學到!否則,怎麼會連個基本的工作都找不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