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心家夾在幾座零散而孤立的單元樓間;自然,也難免是這單元樓。舉目望去,這些小單元樓就像垂垂老矣的婦人似的,安詳地坐落在那兒:臉上褐跡斑斑、口中念念叨叨;微閉著滯重的雙眼、冥想著青蔥的歲月;看慣了風吹雨打、閱盡了人事滄桑。
不覺間,劉意已來到唐心家所在的樓下。這腳下的地麵本是由堅固的現代水泥鋪就,可底下偏有幾叢寂寞的野草不甘被埋沒,便硬是靠著自己生命的本真張力衝破桎梏,並從中凸顯出自己剛烈桀驁的風骨來。而依附於牆角的青苔,則早已學會在冷清中尋得滋潤:它們借由樓上晾衣服時滴下的漂白水作為自己天然的護膚品,使整個機體因而顯得濕滑、鬱秀,時時透著股陰陰的柔性之美。
雖說劉意之前也曾送過唐心回家,但也隻是遠遠地送到這裏,不敢再更上一層樓。對於唐心家的經濟狀況,劉意是有大致了解的,但他清楚生活的捉襟見肘並不是她痛苦的主要,家庭的支離破碎或許才是根源。況且自家也隻是稍富裕、略安穩的小康之家,沒必要刻意拉大幸福差距來抬高自己、憐憫別人——在這一點上,劉意深知唐心是十分之敏感。她從來厭惡所謂“灰姑娘式的奇遇”,她不信有王子,也不需要什麼王子;她不覺自己可憐,也不需要別人可憐;如果單是覺得自己可憐才與之交往的,她都會遠遠且冷冷地躲開。總之,唐心是在時刻渴求著平等與獨立。
而這,也恰恰是最吸引劉意的。
正胡思亂想間,劉意忽瞟見右手拐角處有一七八歲的女孩兒正蹲在那裏,小橋流水。這讓劉意瞬間就把目光收了回。他本想裝沒看見,但再想:自己既然看見了為什麼不力所能及地幫幫忙呢?於是,他一邊觀望著前方是否有人來,一邊又扭頭衝那女孩兒笑說:“沒事,你別緊張,慢慢來。我幫你看著人。”
那女孩兒一見身旁竟有這麼個大男生,羞得滿麵通紅,忙用粉砂裙捂住臉。劉意卻還在小心地提防著前方。
數秒過後,女孩兒便提著裙子跑了出來。她一麵向前跑著一麵回頭罵著:“真是個大流氓!連人家小便也偷看!”
轉眼間,劉意已跨上四樓。一扇黑色的防盜門映入眼簾。
劉意再次低頭審視了下自己:除了因為錯穿了雙拖鞋導致大母腳趾與其它腳趾的不合關係被暴露無遺外,其他的地方都拾掇得很好:領袖口全嚴實了、“天安門”也關緊了,應該不會再有什麼出格的問題吧。
想到這兒,他便深吸一口氣,開始敲門。
結果這一敲,竟就把門給敲開了。
他不禁對著門納悶:他想自己何時都有這般神力了?這麼沉重的大門就這樣被自己輕輕一點就開了?
一定是事先,門就是被她半梢著的。一想到這裏,劉意心中一陣狂喜——恨不能將門連軸拔起以示自己的氣概。
他於是一邊歡快地敲著半敞的門,一邊故意粗著嗓子問:“唐妹妹,嗬嗬嗬,你…,在家麼?我是那個…,哼哼哼,你猜啊?”
沒有半點響應。或者說,簡直連針掉落在地的聲音也沒有。
劉意自顧自地對著黑門愣了會兒,突然感覺不對勁,並立馬感到有各種恐怖靈異事件閃現於腦海。他忙地將自己丟到室內,並旋轉著腦袋急問:“唐心你到底在不在在不在?是不是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哦–哦–哦,原來是你呀!我還以為是…是大灰狼呢。進來吧,記得把門關上。”一種久違而又熟悉的聲調終於從裏屋傳來。
劉意隨即咧嘴傻笑:看來,自己的一切搞怪在她麵前,不過都是小兒科;往往反倒是她的反應,讓自己驚異非常。
輕輕地帶上門,劉意小心地打量著唐心的家:兩室一廳的格局、局促狹隘的空間;東房西廚的套型、坐南朝北的相位。環顧客廳上下,不見眼花繚亂的裝飾,隻有灰塵滿麵的燦黃吊燈、冰冷堅硬的淺綠地磚、斑駁發軟的膠白牆壁、蛛網暗結的深藍簾幕。放眼廳內各處,亦沒有高檔奢華的擺設,隻一張破舊簡易的四方桌並著兩條默默無語的長板凳;一備受冷落的玻璃茶幾鄰著兩隻紛繁蕪雜的大紙箱;還有便是疊放在地下紙上的、三三兩兩的臨行衣物——劉意湊近一看,竟沒有一件是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