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兄王蔭先生的文集《藝文枝葉》是我斟酌很久才建議他選用這個書名的。蔭兄做過小學教師、校長,演過淮戲,領導過藝人,從事過通俗文藝的創作,搜集過民間文學作品。現在把多年來寫的作品結集在一起,不正是藝林的一枝一葉嗎?
但是,正如鄭板橋的一句詩所形容的那樣,“一枝一葉總關情”。蔭兄的這些文章,飽含著愛國情、愛黨情以及濃烈的鄉情、親情、友情。由於日寇戰火燒到蘇州,他小學還沒讀完,就隨母親逃亡到建湖老家種田。新四軍來了,建立起抗日民主政權後,他才有了工作,當小學教師,一度在鄉政府、區政府工作過,後來又長期教書。直到建國後,才調到縣政府、地區行署工作,直至離休。現在重讀他在抗戰時期寫的愛國小調之類,可以聽到一個鄉村小知識分子的愛國激情。我清楚地記得,在抗戰中,他在蔣王莊、呂老莊,一邊教小學、一邊種地,一邊組建“峰北鄉農村業餘劇團”,又編又導又演,使這個劇團聞名全縣,深受農民的歡迎。我看蔭兄可以說出身民間文藝大學;而這又是共產黨領導的文藝工作的產物,他年紀很輕就入黨了。他深知,沒有黨的培養,他很可能是個胼手胝足的農民,充其量也不過是鄉村小學教員而已。因此,即使他在幾次政治運動中受到不公正對待,甚至遭到迫害時,他對黨從無怨言。收在這本集子中的不少作品,便是明證。
“野人懷土,小草戀山。”我曾在一篇文章中說,一個人如果連自己的家鄉都不愛,就不可能愛國,本集中的不少文章,都可歸類到鄉土文學,字裏行間,充滿了對鹽阜大地、建湖水鄉的赤子之情。這幾天,北京正是酷暑,我花了兩天的時間仔細閱讀、推敲蔭兄寫的《家史漫憶》,仿佛有一陣陣寒風呼晡著從我的背後吹來,使我的心冰涼,為之戰栗。我虛年齡四歲就記事了,一個甲子以來的家史,我曆曆在目。當然,蔭兄畢竟比我大十五歲,父母早年在蘇州的苦難經曆,以前我雖然從父母那裏聽到過一些片斷,但這次讀了《家史漫憶》,才有了比較完整的印象。往事不堪回首,讀到在舊社會、在十年動亂中,一家人的慘痛遭遇,我不止一次潸然淚下,這些文字也是蔭兄親情的結晶。
今天,我在史學界、文學界,總算有點微名。作為曆史學家,與我考大學時的偶然因素有關,這裏存而不論。但作為散文作家,則是受了母親和大哥啟蒙的結果。母親雖然一字不識,但講故事有頭有尾、情節生動、語言幽默,對我有潛移默化的作用。我在讀小學時——剛好是抗日戰爭、解放戰爭期間,跟著大哥“玩文娛”(鹽城土話演出、宣傳之意),唱小調、淮戲,讀《鹽阜大眾報》,讀文藝作品,到初中時就開始向報刊投稿,得到大哥的關懷、鼓勵。
是的,這本集子中的作品,沒有文學殿堂裏的黃鍾大呂,我也不敢像時下某些貶值的評論家那樣,動輒說哪幾篇文章擲地作金石聲。但是,《藝文枝葉》,一枝一葉連著祖國、黨以及我們家庭的風和雨,記載著一個老文藝工作者在風雨中不斷前進、老而彌堅的足跡,其作品自有它固有的文學價值、社會價值,是不言而喻的。
今年八月,適蓬蔭兄八十大慶,我請著名學者書法家馮其庸教授寫了四尺壽字,請著名漫畫家葉春暘先生畫一幅孫悟空獻蟠桃祝壽。兩位友人都很快完稿,作品光彩照人。與我同住方莊、時常見麵的文友喬羽先生,很早就為這本集子題簽。這裏,我代表蔭兄,謹向這三位好友深致謝忱。
2001年7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