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天霖胃不好,平日沾酒不多,品不出酒的等級,他不願被人奪了說酒的話語權,也揚著笑臉充起內行,這酒不是水貨,比我喝過的醇多了。
你開什麼國際玩笑,我請的客會有水貨?杜董拿起造型精美的酒瓶,指著商標的字碼,你們看,哪年的產品,地窖裏藏了近一個世紀,我上個月裏昂談生意,在一次拍賣會上看到兩瓶,我全拿下了。大塊頭的大拇指舉過頭頂,珍品,珍品,他拿起酒杯,穿著唐裝的小姐趕忙過來給他斟上,他擎著杯子站起:為我們東大的傑出校友杜董榮任人大代表,在我們國家的政治生活中一展宏圖,幹了這杯!
藍天霖心裏啊了一聲,這小子請客是在慶賀自己榮任人大代表呢,財富膨脹,欲望自然隨著膨脹,當年造反撈不著的東西,三四十年後竟讓他撈著了。他跟著舉杯,他的杯子隻有淺淺一點,唐裝小姐很吝嗇,每個人的杯子裏挨次斟過,看他不像個酒徒,索性把他給免了。
藍天霖並不計較小姐的不平等待遇,今天入席的八九條漢子,眾星捧月,都圍著杜道一的話題轉,這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按杜道一俗的說法,雖說都是有頭有臉混得不錯的,其實這相互間的差距才不止一點點,以財勢衡量,杜道一算是登上玉皇頂,別的人還在半山道上爬得氣喘籲籲,至於他藍天霖,連半山道也沒登上,但是社會知名度,在座的沒有一個人能跟他比。
座席上的每條漢子,在杜董麵前都甘拜下風,都希望利用今天這個機會,聽杜董講講如何到達峰頂的成功之道。
杜道一特別掃了藍天霖一眼,一副唯有天在上,無與試比高的神氣,要我說我就說一點吧。
大塊頭叫道,怎麼隻說一點呢,要多說幾點,我們都洗耳恭聽,讓腦筋好好開開竅。
真的,我隻說一點,我這一點是我這些年的經驗總結,是高度凝練的。
大塊頭咧開大嘴,也好也好,聽說毛老人家當年說話,就是一句頂一萬句的。
嗬,我怎敢和毛老人家相比啊!
藍天霖嘴巴不說心裏嘀咕,這小子究竟要說什麼?
眾漢子一個個豎起耳朵。
我就說七個字;要有一個好鼻子。
啊?眾人一個個張大嘴巴,驚詫莫名。藍天霖迅速盯了杜道一的鼻子一眼,老杜身上膘厚了,腮巴肥嘟嘟,頭發也上了摩絲,唯獨那隻紅鼻子,一如既往,像塗了一層胭脂,是老杜身上的一個絕對與眾不同的標誌性部件,造反那陣他身邊也有幾個女將,跟他成正果的沒有一個,據說都是嫌棄他這隻鼻子太招眼。這麼一隻女同胞嫌棄的鼻子,竟然能給他帶來後麵的好運,隻怕麻衣相師也不敢給他算這個命。
恰好魚翅奠上席了,每位麵前一盅,大家這才回過神來,拿起湯匙,伸進盅裏來回攪動,杜董看出客人心中的猶疑,剛剛他道出的七字箴言,不講解一番這些人是不會明白的,他舀了一勺魚翅羹送進嘴裏,這七個字放開來講話就長了,東大經濟學院請我去上課,我就整整講了三小時五十三分,今天我就隻能從簡,他輕輕晃著手裏的湯匙,我說的這個好鼻子,標準是嗅覺極其發達極其靈敏,空氣中飄來的氣味,像台風一樣還在千萬裏外,大家都渾渾噩噩,木知木覺,它能聞到,能向你的大腦發出緊急預報,催促你在第一時間采取行動。我這說的是理論,聯係實際,例子就太多了,不勝枚舉。他把目光落到藍天霖臉上,老藍,我們倆曾經是老對手,當學生會主席你比我強,就是鼻子欠了一點工夫,聞不到空氣中飄灑過來的異味,隻能做殷東安的馬前卒,造反也就慢了不止一拍。
殷東安是誰?
東大的老書記,文革中的走資派。其實,除了公家配的房子,他家裏沒有幾樣值錢東西,一張存折,不過幾百塊錢,還是無產階級。前些年他過世,我送了一個花圈。
大家都停止湯匙的攪動。
說實話,我敢於打起反到底的旗號,誓把殷東安拉下馬,就是何其毒也這四個字的那股殺氣給我鐵了心壯了膽。一看聽講的這些年輕的款兒們莫名其妙地瞪大了眼睛,哈哈,現在大家是不問你從哪裏來,隻管悶頭大發財。不過曆史還是要多少知道一點,當年文革開打,毛老人家親自動手示範,這何其毒也四字,就是他老人家寫的《炮打司令部》大字報結尾的一句話。
豎起耳朵的款兒們聽得似懂非懂,大塊頭小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我們要學習,我們要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