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睦文從醫院出來,步履匆匆,韓誌吾的病略有起色,她經過菜場,高價買了隻野生甲魚,是不是野生她也分不清,叫賣者是個郊區來的農民,不會騙她吧,到家把甲魚連同薑蔥放入砂鍋小火燉煮,才坐下喝一口水,電話鈴響,壓根兒沒想到是冷熱給她來電話。
這個人的聲音,早在她心目中淡漠。
盛阿姨,祝賀你!
盛睦文感覺好了些,冷熱沒改變從前對她的稱呼,祝賀我什麼?她感到一頭霧水。
你的《史無前例的日子》,我正在認真閱讀。這認真閱讀四個字,冷熱難得一用,沒有幾本書是值得他認真閱讀的,大牌主持田妹的書他隻翻了20分鍾,也能在新書發布會上大讚45分鍾,稱它跟作者名字一樣又甜又美,說得田妹眉開眼笑。這回對盛睦文的書,不但認真讀,還主動請教,這份厚待,連沙菲菲也沒有得到過。
盛睦文不知冷熱何意,有人認真讀她的書,褒也好貶也好,她沒有理由不高興。
盛阿姨,我有幾個問題,想和你溝通溝通。
盛睦文聽出冷熱的聲音是由衷的,這個年輕人,從前跟菁菁一起走在路上,曾被她看做是才貌相當的一對,以後分手,她不介入,那是他們自己的事。這都過去了。她重視冷熱傳來的這個信息,年輕一代能對她這本書發生興趣,她欣慰,她樂意接受這個溝通。
你說吧。
盛老師,這本書你寫了多長時間?
動筆是三年,醞釀準備,那就說不清楚,至少也有十多年了那段曆史過去三四十年了,那時你又不是登上舞台的人物,從後記看出,你是個被視為異類的資產階級小姐,衝鋒陷陣的行列裏沒你的位置,但也沒受到嚴重衝擊,你的記憶怎麼會這麼清晰?
盡管當時我和那場運動保持距離,我心靈受到的震撼同樣是劇烈的,它是一種持續的震撼,記憶不曾中斷,它才能比較清晰。
我注意了你寫的後記,一鍋水沸騰了,那一滴水也別想保持正常的溫度,這個話很有現實意義。
盛睦文聽出,冷熱並不把她的書僅僅當做一段過去了的日子的追憶,她立即把話題拉回。
作為那場史無前例的過來人,我想,通過追憶那段曆史,人人都該重新認識一下自己。
我讀過幾本寫文革的書,明明都充當過號手打手,或者是一度被打翻在地的特權者,都視自己為受害者,都是在控訴在鞭屍在破口大罵。你的書寫得很理性。
我在寫作中信守一條原則:絕不情緒化。
盛阿姨,我還要問你一件事。冷熱換了一種口氣。
請說吧。
你也寫了杜道一?
盛睦文一怔,怪事,她寫的那幾萬字,存在她的電腦裏,冷熱怎麼會知道,這個評論家,又在瞎說了。她輕描淡寫地應道,你是道聽途說吧?
冷熱語調鄭重,你在草根網上發的《杜道一今昔》,我拜讀了。盛睦文不相信有這樣的事,你是看錯了,沙菲菲寫了一本杜道―,又在網上登載了吧?
沙菲菲寫的杜道一我讀過,草根網上發的是你寫的,我給你讀兩句」林立的高樓,讓我們看到城市的變遷,富人群體的出現,讓我們感受到中國社會難以捉摸的變幻。杜道一財富積累之路,可以使我們更深切地感受這種變幻的神奇莫測:你聽了吧,這是不是你的文字?
盛睦文聽了一震,頓時語塞,怎麼解釋啊,這是她寫的,除了杜東被改成杜道一,字字句句都是真的,這存在她電腦硬盤裏,它怎麼會飛出去,誰偷了她的文字?
盛老師,你說話呀。
盛睦文突然清醒,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我寫的是杜東,不是杜道一。
冷熱語調變得尖銳,杜東和杜道一有什麼區別嗎?如今在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的號召下,一鍋水又沸騰了,盛阿姨是不是下麵的話他咽住,盛睦文卻把它接了過來。
你是說我又不能保持正常溫度了,我接受你的批評,可是我要說清楚,這不是我的完成稿,隻寫了一小部分我就擱筆停止了,我的文宇都在我電腦硬盤裏,沒有拿出去過。
冷熱頓生疑問,怎麼會有這樣的事?
盛阿姨,你再仔細想想。
盛睦文語含不滿,你不信,我說的是實情。
冷熱顯然感到事情嚴重,盛阿姨,你是不是中了人家圈套?看到這篇東西我就想,沙菲菲寫了杜道一,盛阿姨怎麼也跟著上,即使你比沙菲菲站得高,也是多餘的話。你說你寫的文字沒拿出去,是被盜竊了?你得去問藍時英,他的草根網是從誰那裏拿到這些文字的?
盛睦文目光凝重,百思不得其解,這些文字是怎麼出去的?
盛阿姨,這事要追究,需要我幫忙的話,盡管給我來電話。
盛睦文放下話筒,急忙打開電腦看她的文檔,寫杜東的文字都在,她不熟悉最新科技,有從她電腦竊取這些文字的技術手段嗎?誰需要這樣做,杜道一!這個富極無聊的老板,是要向世人證明財富攻無不克的力量?你對他不屑一顧,他偏令你低眉折腰,你說你不寫了,他說不行,你已經寫了。盛睦文感到自己被置於進退兩難的狼狽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