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章 思惘然·驚變亂(1 / 3)

溫熱薄粥喂到唇邊,穀物的香氣令黑暗中生出篤實溫暖。側坐垂首的少女舀一勺粥,輕輕撮唇吹涼,蓬鬆的鬢發也隨之揚起幾絲。

霍子謙睜開眼,看見的便是這光景。“你是誰?”他沙啞開口,驚得少女驚惶抬眼,卻望著他一句話也說不出。

他想起夢裏那溫暖的手,和母親般恬柔語聲,脫口便問,“方才也是你嗎?”少女垂下睫毛,被他灼灼目光迫得低下頭去。霍子謙微微趨身想看清楚她的麵目,是否真是夢中之人。這舉動卻令她羞紅了臉,深深垂下目光,手上不留神傾覆了粥碗,陶碗落地跌破,發出脆響。屋外正與侍從商議的念卿聽見動靜,掀簾而入,子謙瞧見她,神情一滯。

四蓮站起身,慌亂道:“他,他醒了!”見子謙氣色好轉,念卿心裏一寬,不禁露出笑容,忙吩咐四蓮再盛一碗來,說著自己俯身去收拾地上摔破的碗。她雖穿了粗布棉袍,彎身時仍顯出清瘦身形,腰肢盈盈欲折。窗紙透進些許微光,子謙低了頭,隻願周遭再昏暗些才好,才遮得住心上眉間神慌。環顧四下,像是北方人家常見的土炕,環境十分陌生,子謙詫異問:“這是什麼地方?”

念卿攏一攏鬢發,“醫院裏人多眼雜,今晚且在這戶人家避一避,天亮我們便出城。”

她不願讓他無謂擔心,他卻聽出她言下有所隱瞞。

憂切之下,子謙執拗追問來龍去脈。眼下險惡境況卻是一言難盡,念卿歎口氣,將前情後果擇要道來,告知許錚與蕙殊被捕的原委,仍隱瞞了她心中對局勢的猜測,沒有說出最壞的可能。子謙聽得專注,臉色變幻,良久卻將頭低了,再不說一句話。

“子謙?”念卿覺出他神色有異,他默然側過臉,在她關切注視下更覺難堪。往日裏,自命頂天立地好男兒,卻糊裏糊塗成了他人棋子,闖下禍事連累父親,連繼母也一並牽累。如何能不懊恨?堂堂七尺之軀,卻要她以弱質之身庇護!愧疚如蟻齧心,自慚到極處,隻恨世間多出自己一個累贅。

子謙咬著牙,無地自容。麵前一盞微溫茶水卻遞來。她將茶杯放進他手心,他不得不接過,低頭啜了一口,未及咽下,她已伸手覆上他額頭。“別胡思亂想了,你身子快些好起來,才是眼下最要緊的。”念卿試了試他額頭熱度,似有好轉。子謙的臉卻紅得厲害,直待她掌心移開,才緩緩將含在口中的茶水咽下。

四蓮又重盛了粥來,念卿親手接過,拿勺子舀了喂到子謙唇邊。子謙接也不是避也不是,耳後窘迫發燙。念卿一怔,旋即失笑,“喂慣了霖霖,竟也將你當作小孩子……來,你可以自己吃的。”這一笑令子謙更是尷尬,忙接過粥碗,埋頭一勺勺往嘴裏吞。看他吃個不停口的模樣,念卿笑問好吃嗎。可這窘況下哪裏吃得出味道,子謙隻胡亂點頭。“要多謝四蓮姑娘,她忙了半夜呢。”念卿朝四蓮一笑,卻隻字不提這粥是自己親手煮的。四蓮越發羞怯,卻聽到炕上的男子低聲說“多謝”。他語聲沙啞,低低的,格外好聽。四蓮悄然抬眼看去,此時過了五更,透白天光從窗紙照進來,照見半倚炕上的蒼白少年和側坐在旁的女子,原來世上竟有這樣好看的人,仿佛戲文裏走出來的才子佳人。

那美貌女子轉眸看過來,“家裏可有馬車?”四蓮點頭,“有。”

“有篷嗎?”“有烏氈篷,就是有點兒破。”“你會趕車嗎?”

“會。”

念卿點點頭,示意她到跟前來,“天一亮你就駕車送我們出城,隻當送一趟豆腐,等我們到了城外,留下的人自會放了你父母,再出城與我們會合,到時你便可安心回家。”四蓮手上一冷,被她冰涼的手捉起,掌心被放入更涼更硬的物什。

迎上光亮一看,竟是寶光流轉的一枚蓮瓣白玉耳墜子,任是誰也瞧得出價值不菲。

“我身上沒帶別的財物,這個就作車資和茶水錢了。”念卿朝她微微一笑,目光裏有著不容回絕的強硬。四蓮仿佛被掌心這小小一枚玉石燙到,手上微顫,良久才啞聲道:“隻要你們別為難我娘,我做什麼都成。”

“我保證你爹娘平安無恙。”念卿莊重頷首。門邊有侍從身影一動,低低叫了聲“夫人”,似有事相告。念卿在她手背輕拍了拍,起身出去,單留下四蓮和子謙二人。默然片刻,四蓮咬唇,鼓起勇氣問子謙:“你們是什麼人?”子謙略怔,卻沒有開口。四蓮兩手不安地絞著,低頭顫聲問:“您和太太出了城還會放我回來嗎?”這一句話卻令子謙臉色驟變,陣陣青白。“她是我父親的妻子。”子謙冷漠語聲驚得四蓮錯愕抬頭。天光漸亮,照得他臉色越發蒼白,清俊眉目猶顯憔悴,唇上一抹笑意微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