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眼望著對麵沙發上的父親,滿目都是痛苦之色,“是我毀了她?”“子謙。”霍仲亨看著他的眼,緩緩道,“當日是我錯怪你,你並未冒犯念喬,這件事上我應向你道歉,請求你的原諒。”“你怎麼知道……”子謙呆怔,喃喃道,“可是她依然變成這個樣子,還有她的臉,為何也毀了?”霍仲亨將杯中的酒仰頭飲盡。“我和念卿有許多仇家,其中有一幫複辟黨徒,曾勾結日本人,利用念卿為他們謀取情報。念喬因兒女之情與念卿翻臉,對我也十分記恨。她的心上人,叫作程以哲,是個十足卑鄙的小人,一再利用她報複念卿。念喬被程以哲悔婚之後,離家出走,受到那幫仇家的唆使。他們利用她向你下手,意在製造醜聞,向我發難……當晚你沒有中計,將念喬趕出了門。那幫人惱羞成怒,索性綁走念喬,將她淩辱折磨……”
子謙沉重的呼吸驟然變得急促,仿佛在黑暗中大口喘氣。窗外天色已暗下來,書房裏沒有開燈,沙發上父子二人的身影都被罩在昏暗裏,臉上蒙了沉沉的陰影,看不清彼此神色,死寂的書房裏隻有壁鍾嘀嗒。良久沉默之後,霍仲亨沉聲開口,“等我逮捕到那幫畜生,審訊出前後內情時,你已經離家逃走,三年間音訊杳無,我始終沒有機會當麵向你道歉。念卿同我,都不願將後來發生的事告知你,這不是你需要承擔的罪責。”
父親的語聲低沉,是他從未聽到過的慈愛溫暖。“你就要成婚了,一個男人自成婚之日起,便算真正成人,你再也無需以霍仲亨之子自稱,往後你就是你,一個堂堂正正的男人。擔負你應擔負的責任,彌補你能彌補的過錯,不需再羈絆的舊事,就都忘了吧。”
昏暗中,子謙依然是沉默,隻聽他急促氣息良久才平穩下來。“父親,我明白了。”他站起身來,深深低下頭去,一字一句說出那從未對父親說過的三個字,“謝謝您。”
父親沒有回答,隻是站起身來,張開有力雙臂將他緊緊擁抱。“去看看四蓮的傷。”父親送他到書房門口,打開了燈,目光裏有融融暖意,“她以弱質女流之身,敢為你阻擋危險,這個女子值得你一生相守。”
子謙臉上浮起一絲笑意,低了頭,向父親告辭退去。緩步穿過走廊,夏日傍晚的風裏有青草與花的香氣,從廊上長窗望出去,依稀可見草坪上仆傭們仍在為兩日後的婚禮布置忙碌……婚禮,將是他走向另一段人生的起點。四蓮的房門前,子謙駐足,微微閉了閉眼,刹那間眼前有誰的麵容掠過,隻那麼一晃,便再也捉摸不到,終究是要永沉記憶深處了。
他抬起手,正欲叩上房門,那門卻從內打開了。四蓮站在門口,抬眼見到他,怔怔呆住。
“子謙少爺。”“叫我子謙。”他低頭看她白皙的臉和紅腫的眼,顯然是剛哭過的樣子,一時也不多問,隻淡淡笑道,“你正要出去嗎?”四蓮低垂了臉,不知該說什麼。子謙握住她的手,查看她臂上傷處,柔聲問,“傷得厲害嗎?”
四蓮搖頭將手抽了回去,將一條鏈子交在他手裏,“這是那位姑娘的東西,大約是混亂裏被我扯掉了,正想拿去還給你。”
“你可不能這樣稱呼她。”子謙微微一笑,“她是夫人的親妹妹,你我應當稱她一聲喬姨。”
四蓮啊一聲抬起頭來,眼裏滿是驚愕。子謙隻是笑,順手接過那條鏈子來瞧,見底下墜著個心形墜子,便以指尖撫上去,漫不經心笑道,“這倒好看。”
嗒一聲,墜子應聲彈開,卻是一個小小的相片夾子。四蓮也好奇地凝眸看去,見是一男一女的合影,女子甜美鮮妍,依稀是那瘋女模樣,身旁男子戴了金絲邊眼鏡,長身玉立,風度翩翩,卻不認得是誰。
“是他!”子謙脫口驚呼,驀地變了臉色。四蓮愕然,卻見他攥了鏈子轉身便走,急匆匆奔向父帥的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