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2章 斷親恩·絕思慕(2)(1 / 2)

霍仲亨萬萬沒料到他這時候會提出這個事來,一時間怔住,冷峻臉色為之緩和,“這不是還早嗎,你急什麼!”

雖是斥責語氣,卻也不禁莞爾。霍仲亨好笑地看著子謙,“我看你別的不急,當爹倒是迫不及待。”子謙低頭笑,“我其實……總覺得有些倉促。”霍仲亨表情變了變,忍俊不禁歎了口氣,“初為人父,隻怕人人都是如此。”子謙定定望住父親,驀然問:“是嗎?”霍仲亨明白過來他這聲反問的意味,心下有些尷尬,轉頭岔開了話,“明日我將外出巡閱,有一陣子不在家中,你好自為之,不要惹得夫人不快,凡事都需征詢她的意見。”

見子謙頷首不語,霍仲亨一時也無話,想要再叮囑他幾句,卻怎麼也說不出關切溫和的話語,多少年都是板著臉,早習慣了冷言冷語,竟不知該以什麼態度麵對自己的兒子。遲疑了片刻,霍仲亨仍是淡淡道:“聽說前幾日你病了,今日早些回房休息。”子謙依然頷首不語,直待霍仲亨轉過身,將要離去的時候,才低低問了一句:“那霖霖呢?”

霍仲亨頓住腳步,沒有回頭。子謙啞著嗓子問:“有霖霖的時候,您也是這樣想的嗎?”霍仲亨默了片刻,硬聲回答:“那不一樣。”年少懵懂時,自己尚不及弱冠之齡,並沒有做好為人父的準備,倉促得來的兒子也不曾想過珍惜;戎馬半生,轉眼便錯過稚子繞膝,父子間隔閡已深,更為再娶新婦而反目;原以為是終生缺憾,卻不料老來得女,霖霖的降生仿佛是上天所賜予的彌補。

彼時此時,又豈能一樣。對霍仲亨而言,是歲月心境的不一樣,聽在子謙耳中卻不然。區區三個字的“不一樣”,令他本已蒼白的臉色驟然慘淡。

不一樣,果真是不一樣。無論他做什麼,在父親心中,依然比不上那小小孩童的一個笑臉。他所渴慕的種種,從幼時一個擁抱的企盼,到如今所持的信念,皆被父親輕而易舉撕碎了踩在腳下。從父親目光裏,他讀懂了他的失望和鄙薄——他看待他,隻是在看一個卑微的失敗者,能冠以這個姓氏已是他霍子謙最大的榮光。

簾外蒙蒙透入光亮,天色將明未明,偶有一兩聲鳥鳴啾啾。四蓮睡意未消,隱約覺得有什麼聲響從樓下傳來,枕畔子謙卻已驚醒,睜眼聽來,卻是汽車發動的聲音。他翻身而起,赤足披了睡袍,匆匆推開露台的門。

晨風送來海麵的潮濕,迎麵吹得發膚生涼。子謙俯身向下望去,此時天色半暗,庭院裏還亮著燈光,花樹綽約影子半隱在暗處,等候在門口的黑色座車和隨行車輛已整裝待發。

衛兵荷槍列隊,將遠處鐵枝纏花大門徐徐推開。朦朧燈光照著兩個淡淡身影相攜走出,肩並肩,手攜手,在侍從仆傭的目光裏相依而行。那一身戎裝的挺拔背影,有了身側玲瓏倩影的依偎,比任何時候都更傲岸從容。

“怎麼這樣早?”四蓮不知什麼時候也披衣來到身側,見父帥天色未明就已啟程,不覺愕然。這時分家人還在熟睡,他卻誰也沒有驚動,隻讓夫人送他到門口。看著那二人相攜走在晨光漫透的庭院裏,仿佛走在田園畫卷中,縱是神仙眷侶也不過如此。

四蓮看得呆了,良久回過神來,怔怔問子謙,“不去送一送父帥嗎?”子謙隻是沉默,撐了露台雕花欄杆,定定看著那一雙相依相攜身影。竟連道別的機會也沒有,抑或在父帥心裏,真正掛牽的隻有妻女,他卻是個十足多餘的人。

子謙低了頭,自嘲而笑,眼角有微微濕意。四蓮看著夫人送父帥至車前,侍從打開了車門,父帥站定回身,低頭在夫人耳畔說了什麼;夫人仰臉笑,旗袍下擺被晨風微微掀起,踮起足尖吻上他臉頰;他的手扶在她盈盈腰間,久久不舍將她放開。

侍從環立在側,他們卻坦然從容,一舉一動自是真情流露,令見者動容。黑色座車漸漸駛遠,夫人佇立在門前階上,孑然望著遠處揚塵,身姿亭亭於風中。四蓮心下起伏,欣羨中難掩酸楚,回過頭來卻見子謙正深深看著自己。

“他們這樣真好。”他露出微笑,語聲溫柔平和。“這便是書中說的鶼……鶼鰈情深吧?”四蓮想了一想,不太確定是不是這個詞,有些不好意思地歪頭笑看子謙。她念書不多,隻略識得字,如今才開始跟著家庭教師學習國文與英文,進境已是十分神速。

子謙莞爾點頭,“鶼鰈情深,相濡以沫。”相濡以沫的典故四蓮卻未曾聽過,他便攬了她,倚在露台欄杆上,一麵看著晨光點點亮起,一麵柔聲講給她聽。

四蓮倚著他肩頭,聽得神往,不由脫口道:“往後我們也會的……”話音甫落,紅暈已升上她兩頰。

看她羞怯咬唇而笑,子謙憂鬱眼底也有了暖意。“小蓮。”他低低喚她的名,“是我委屈了你。”“唉。”四蓮一時未能會過意來。他攬她入懷,輕撫她頭發,“嫁給我這麼個一事無成的人,你委屈嗎?”四蓮怔住,良久輕聲道:“你一向是最好的。”“是嗎?”子謙澀然而笑,“倘若我不是霍仲亨的兒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