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萬新附軍,三千蒙古軍全軍覆沒,主帥被陣斬。這已經是大元近年來,除了遠征日本那次,在戰場上的最大失利。
忽必烈沒有說話,目光一直落在麵前的幾份奏章上。擺在最上邊的,是達春的請罪奏疏,第二封是留夢炎請求撫恤王積翁留在京城中兩個兒子的奏疏,然後是兩浙江大都督範文虎關於浙東各地叛亂紛起,準備派派兵進剿的報告,還有一摞廣南東路、江南西路等地的地方官員,關於流寇陳吊眼騷擾各地,請求朝廷派兵剿匪的陳詞。
忽必烈的身上慢慢被一層殺氣所籠罩。這種異乎尋常的舉止讓大臣們分外不安。諸大臣都是領過兵的人,知道閩北一帶在整個滅宋戰略中的重要性。但局勢已經惡化到這種地步,並不是追究某個人的責任可以挽回的。當務之急,是調整軍隊在福建和廣東南路的布局,別因為文天祥、陳吊眼等人的瘋狂舉動,給前方將士帶來更大的麻煩。
“萬歲是為福建局勢憂心麼,還是達春這小子惹您生氣?”巴鄰氏的伯顏站起來,低聲問道。
“朕將幾十萬大軍交給了他,這小子居然屍位素餐。半年多了,宋室偽帝沒給朕捉來,居然連江西南路的老巢也被人攪亂了!”忽必烈用手指敲打著桌麵,口氣帶著一點點冷。
用手指敲打桌麵,通常是忽必烈決心殺人的征兆,中書左丞董文炳嚇了一跳,趕緊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拱手說道:“萬歲,邵武之敗,非達春用兵不利之過。況且達春將軍十餘年來,衝鋒陷陣,每戰必前……”。
達春的謀略和勇敢,眾人都親眼所見。在追隨著忽必烈的新一代蒙古人中,他無疑是其中佼佼者。否則也不會三十幾歲年紀,已經獨領一方。
如果因為一次失敗就定他的罪名,恐怕會在武將們心裏留下陰影。這是董文柄考慮問題的細密之處。他是個以謹慎與公正而聞名的人,忽必烈非常重視他的意見。
“這個,董兄,我知道。所以我才下不了決心治他的罪。”忽必烈揮揮手,打斷了董文炳的勸告。“朕當年賜他雙虎符,如果他是個臨陣誤事的庸才,不是說朕自己看人看走了眼麼,我是不知道,該怎們處理這件事,派誰去,才能收拾這個局麵”。
群臣之中,也隻有這個董文炳,會被忽必烈以兄稱之。也隻有這個漢人,心懷慈悲,能製止住忽必烈的殺意。幾個蒙古族官吏互相對望,投給董文炳感激的一瞥。
董文炳笑了笑,平靜地答道:“依臣之見,邵武之敗,皆因頁特密實輕敵所至。頁特密實已經戰沒,其罪不宜再深究……”。
這明顯是一句推諉責任的話。把所有錯誤讓一個死去的人來承擔,以減輕前線將士的壓力。董文炳隻想息事寧人,按照漢人祖先的經驗,臨陣換將,乃兵家之忌。
“如此說來,右丞大人之意是,不追究達春喪城失地之過嘍”,平章阿合馬冷冷地插了一句,打斷了董文炳的建議。從董文炳的話裏,他能聽出來,對方接下來的建議就是繼續全力支持在廣南東路的大軍,待完全撲滅南宋行朝後,再管文天祥的事。這話說起來輕鬆,在掌管錢糧的人眼裏,這話簡直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為了給前線提供支持,阿合馬等人已經加印了很多紙鈔,並且抓捕流民開辦官冶,在太原、大都等地一再加稅,連新征服的兩浙地區也分攤了許多平宋的費用。但是朝廷依然是入不敷出,如果任由廣南的數十萬大軍長期駐紮下去,用不了多久,官員的俸祿都不知道從何而出了。
大元馬上取天下,論武功,當世無雙。但治理國家的能力,卻是全天下倒數第一。新建立的帝國中,真正有才華,懂得治理江南一帶的漢人,不願意出來為朝廷盡力。那些投降的,卻大多是原來朝廷中的貪官。論貪汙的技巧,他們的本事不亞於任何人。論治國,還不如忽必烈手下這些色目人。
阿合馬是個理財能手,無論為國家,還是為自己。
“達春將軍的確無過”董文炳橫了阿合馬一眼,不卑不亢地答道。這幾年來,色目集團在朝廷中的勢力越來越大,已經淩駕於董文炳等漢軍世家之上。無論是道德底線,還是政治派別,幾個漢臣與阿合馬都無法站到一起。
阿合馬聳聳肩,對董文炳的白眼做出一幅無所謂的姿態。放在前幾年,這個以清廉著稱的董文炳讓人忌諱三分。可現在不同了,江南即將平定,漢人的利用價值已經越來越小。而色目人,因為善於理財,被忽必烈視為肱骨。
“萬歲,達春專橫,擁重兵而不知收斂。勞師遠征無果,消耗錢糧,理應按律治罪。縱是無過,三軍也必須回撤修養”。阿合馬看著忽必烈的臉色,低聲建議。“眼下江西、廣南地方不安,臣籌措的軍糧物資送過去,路上損耗,往往過半……。”
“臨陣換將,恐非善舉”。董文炳低聲抗辯了一句。兩浙大都督範文虎,淮西宣慰使陳岩等人曾經給他來信抱怨,阿合馬派人在江浙與兩淮等地設立宣課提舉司,任命的回回官員官吏數字達到五百人,這些人都以征收稅款為能事,對百姓的逼迫比宋時還嚴重。如果這樣下去,恐怕各地的叛亂越剿越厲害。而阿合馬的理由就是,消滅宋室需要錢糧。所以董文炳寧願前線一鼓作氣消滅了張世傑勢力,讓阿合馬再沒有橫征暴斂和安插自己派係人馬的借口。
“可達春這次,的確讓朕失望”忽必烈揉揉腦袋,不願意聽阿合馬與董文炳再爭論下去。他現在需要的是短暫有效解決方案,而不是東拉西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