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鼓鳴山,風中已經帶上了淡淡的涼。秋天的腳步從北方珊珊而來,抹過群山,抹過樹林,將九龍江兩岸諸峰披了大半年的綠衣,鑲嵌上一圈淡淡的金黃。
幾片落葉從山中飛出,緩緩飄落於山間那奔流的江水中。正在江邊喝水的戰馬被嚇了一跳,抬起頭,“唏溜溜”發出一串咆哮。嘯聲在群山中往來折射,越折越多,越折越遠,刹那間,瀟瀟風聲夾雜戰馬嘶鳴,響徹原野。
“畜生,瞎叫喚什麼。幾片落葉而已!”伴著一聲低低的嗬斥,一雙潔白的手探入了江水中。修長的手指在水麵上蜻蜓般一點,撈起一片紅葉,展於掌心之上。沾了水的葉子還沒有全紅,清晰的莖脈間,有幾縷蝸牛爬過的痕跡。就像有人提了筆,在上麵匆匆寫下幾句新詞。
“殷勤謝紅葉,好去到人間”戰馬的主人低吟了一句,躬身,將樹葉放回了江水中。瀲灩的江麵上,流光映出一襲紅袍,還有銀盔下,那張秀麗而不失英氣的臉。
“夫人做得詩真好!”幾個乳燕出穀般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令許夫人英氣勃勃的臉上,飛起一縷昏紅。
“幾個小丫頭,亂說些什麼,這是唐朝人的紅葉詩!”許夫人回過頭,笑著教訓道。身邊的幾個小女兵,都是十六七歲年紀,艱苦的戎馬生涯非但沒使她們變得憔悴,反而使她們在舉手投足間,平添了普通女孩子少有的颯爽。
“唐朝啊,唐朝是哪國,離大宋遠麼!”女兵們唧唧喳喳地問道。她們都是許夫人從被蒙古人屠戮過的村寨中收攏來的孤兒,騎馬射箭等戰場上保命的武藝學了不少,看書識字的事情,女孩子們沒心思學,軍中也沒有人教。
“唐朝是咱大宋之前的一個朝代,也是漢人建立的國家……”許夫人謹慎地選擇著詞彙,向親兵們解釋國家和朝廷的區別。這個命題,解釋起來還真不容易。興宋軍中士兵成分複雜,佘族士兵占了很大比例。這些小女孩很多是佘、漢混血,單純的漢家天下觀念,不能讓他們接受。李唐和趙宋的區別,三言兩語也說不清楚。
“那大唐欺負佘人麼?”一個膚色稍深的女兵問道,聲音壓得很低,唯恐觸怒了許夫人,受到叱責。
“不欺負,和大宋一樣!”許夫人長出了一口氣,終於找到了一個把問題解釋清楚的突破口,“大唐和大宋,都是包容的國度,各族人都可以當官,通婚。軍隊也不亂殺無辜,和蒙古人的大元不一樣!”
“噢!”幾個小女兵點著頭,瞪大了眼睛,作出一幅恍然大悟狀。不知道對許夫人的話,他們真聽懂了多少。
對她們而言,無論大唐,還是大宋,都很模糊。唯有蒙古人的大元印象最深刻,泉、漳一帶,蒙古人對反抗最激烈的許、陳、曾三姓實行滅族政策,受到牽連,很多屹立的千年的村寨都被燒成了白地。為在大屠殺中喪生的親人複仇,是這些女孩子堅持做戰的唯一理由。
“朝廷,不同於國家。朝廷隻是這片土地上的過客,暫時的管理者。而國家卻屬於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不分民族!”許夫人鄭重地總結道。這是文天祥在邵武說過的話,許夫人不是很懂,但在做戰中,她多少有了一點感悟。
“我明白了,不欺負我們的,就是我們一國。欺負我們的,就不是一國!”一個圓臉大眼睛的小女兵總結道。話音剛落,四下立刻響起一片呼應之聲。
“對,對,漢人和我們是一國,蒙古韃子不是!”
“破虜軍和我們是一國,宋軍(投降到北元的新附軍)不是!”女孩子們熱烈地議論著,唯恐別人說自己反應遲鈍。
看著這些洋溢著活力的少女,許夫人輕輕地笑了。這些女孩讓她想起了自己的少女時代,那時,丈夫許汗青是方圓百裏公認的才子。兩家結親,郎才女貌,幸福的生活不知羨慕壞了多少對少年眷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