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春突然暴怒,指著女兒發作道。積壓了許久的火氣突然爆發,洶湧不絕地從肚子中衝了出來。
剿滅境內那些“亂匪”的最好辦法,就是屠城。凡支持破虜軍的,或者有和破虜軍勾結嫌疑的地區,一個不落地屠過去。幾個月之內,保準把林奇、西門彪之流趕出江西行省。達春可以肯定,女兒如果手裏有兵,她一定會這樣做。自從未婚夫死在破虜軍炮火下後,自己這個女兒就被仇恨蒙蔽了理智,整天想的,就是一個“殺”字。
可屠刀舉起來,能保證不落到自己頭上麼?眼下大元帝國不比當年,成吉思汗的其他子孫們正虎視眈眈地在周圍環伺著。如果不是憑借漢人士兵的數量優勢,大元朝廷根本頂不住來自各方的進攻。再繼續屠殺政策,然後被破虜軍的報紙捅出去,隨著報紙的腳步留傳到各地,難保不激起漢軍和新附軍的大規模反抗。到那時,海都等人趁虛而入,被殺的將是殺人者自己。
“爹!”塔娜委委屈屈地哭喊道。為父親分憂,本來是她的一片孝心。蒙古人沒那麼多規矩,男人可以上戰場,女人一樣可以騎馬打仗。可不知為什麼,自己的父親突然發這麼大的火。
“軍中的事情,你別跟著攙和。劉深的部屬,你也別打主意。一切聽皇上的安排!”看著女兒哭得抽抽嗒嗒,達春心裏有些不忍,伸出大手給女兒擦了擦眼淚,壓著火氣說道,“皇上沒下令之前,咱們不能輕舉妄動。爹鎮撫一方,自然有爹的難處!”
“爹!”塔娜轉過身,撲進了父親的懷裏。父親的話裏,兩度提及皇上二字,讓她多少明白了些父親的處境。這就是漢人書中說得那些,主疑臣死吧。好端端的蒙古人,學別的學不會,學漢人的這些歪門邪道,偏偏速度飛快。
“行了,爹領軍一方,已經很累了,你別再給爹惹事端!”達春安慰地拍拍女兒肩膀,聲音裏帶著幾分無奈,“私並他人部曲,是滅門的大罪。皇上允許爹調動他們,但沒允許爹將他們的營寨與咱們的合並到一起。所以,這支人馬,爹不能給你。你派到南邊的殺手,也別再繼續了。文天祥身邊死士眾多,咱們派去的人一個個有去無回,白白讓人家探明了咱們的底細!過幾天,爹派五百騎兵,送你回大都。那邊天高地闊,你經常出去跑跑馬,也不憋得這麼委屈!”
“爹,你要送我回大都,給皇帝當人質嗎?”塔娜吃了一驚,從父親懷裏閃了開來,揚起淚眼問道。
“什麼人質,皇帝對爹爹一向信任,爹豈能隨便推測皇帝的心思。你年齡不小了,老跟在軍中,也不是事兒。我托了伯顏大人,在咱年青一帶的蒙古英雄中,尋一個合適的丈夫。他承諾等你回到大都,盡力安排!”達春愣了愣,不動生色地回答。
伯顏大人的信中的內容,又浮現在他心裏。
朝中蒙古人、色目人和漢人之間的權力爭奪越來越激烈。福建會戰的失敗,成了一切爭端的導火索。劉深的貪汙腐敗、搶掠民女的罪惡。自己在前線縱容屬下,奸汙新附軍將領妻女,逼得幾個新附軍高級將領自殺,士卒崩散的劣跡。還有強行調派物資,耽誤阿合馬屬下的倉庫使征集錢糧的錯誤,一一被擺到了忽必烈的桌案邊。
如果不能做一些事情,讓忽必烈安心,達春知道等待自己的將是什麼。曆時兩年多沒剿平殘宋不算大罪,作為一帶雄主,忽必烈陛下不會計較一城一地的得失。處置不夠果斷,葬送了索都部數萬人馬,也不算大錯。勝敗是兵家常事,大元帝國輸得起。但讓忽必烈懷疑自己忠誠,卻是最大的危險。
再次組織進攻,進入福建,達春也沒有必勝的把握。無論戰役規劃,還是臨敵應變,達春認為自己不會輸給文天祥。但是,文天祥卻不是一個單純的將軍。指揮能力的不足,他會用其他方麵彌補。比如撒播謠言瓦解自己的軍心,比如派人到自己的身後騷擾,比如使用反間計,讓忽必烈懷疑自己的忠誠。
這本來都是蒙古人進攻敵人的致勝秘笈,都被文天祥學了去。而自己在朝中的同伴,卻慢慢變得比漢人還漢人。
不知道,我們到底誰征服了誰。對著孤燈,大元江西行省右丞達春寂寞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