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大都督,宋軍分為兩路,一路撤向宮山,另一路撤向慶元!”細雨中,一個盔斜甲歪的斥候飛身下馬,伏在泥地上彙報道。
“再探,有情況火速彙報!”兩浙大都督範文虎揮揮手,大聲命令。
“是!”斥候跳上馬背,身影慢慢消失在綿綿細雨後。範文虎輕輕歎了口氣,看看泥漿裏搖搖晃晃的弟兄,再看看遠處渾濁的龍泉溪,對左右親兵吩咐道:“傳本帥的命令,各隊兵馬減緩行軍速度,切莫貪攻冒進,中了破虜軍的奸計!”
再有百餘裏就進入福建了,每前進一步,範文虎心中的不安就多上幾分。保衛兩浙安寧,是他的職責所在,所以他不得不對破虜軍尾隨追擊。但麾下士卒已經被拖得疲憊不堪,無力再戰,這是事實,不由他不處處謹慎。
“是!”衣甲比斥候稍為光鮮的傳令兵接過令箭,翻身跳上比驢子高不了多少的戰馬。渾身是泥水,毛脫的東一斑西一塊的戰馬晃了晃,勉強沒有臥倒在地。蹣跚著張開四蹄子,載著傳令兵向隊伍各方“跑”去。不一會兒,人群裏就響起了吆喝聲,“大帥有令,大帥有令,緩步慢行,不得貪功冒進。緩不慢行,不得貪功冒進!”
大隊人馬的速度一下子停頓下來,幾個士兵借機蹲在了泥地裏,捶腰敲腿,仿佛已經累癱倒了般。
“嗤!”兩浙東路宣慰使田鳳鳴從鼻孔裏冷笑了一聲,不滿地帶住了馬頭。敵軍撤退的速度,已經接近烏龜在爬,每天不過四十裏。而範文虎的追擊速度更慢,通常是敵軍停了,他亦下令紮營,敵軍不走,他也決不整軍。十幾天來,兩軍就這麼相跟著,保持著十裏左右的距離。知道內情的人,明白範文虎正帶著兩浙的新附軍收複失地,不知道內情的,還以為範文虎欠了破虜軍好大的人情,正萬裏相送呢。
“田大人,破虜軍的李興和蕭明浙俱是一時名將,所以本都督不得不謹慎應對!”範文虎聽到了田鳳鳴的冷哼,放慢戰馬,微笑著解釋。
“是啊,是啊,範大將軍用兵仔細,不貪功,大有古之名將之風。下官佩服,佩服!”田鳳鳴拱手為禮,慌慌張張地附和。
“知道本帥難處,就好!”範文虎的笑容看起來比天色還陰,一撥馬頭,向隊伍後方去了。把個田鳳鳴幹在當場,前進也不是,跟上也不是,歪著嘴巴不住苦笑。
李興山賊出身,曾經帶人馬勤王臨安,失敗後投降過大元,在成為破虜軍將領之前,一直是邵武大都督黃去疾麾下的一個小下千戶。在新附軍中比起範文虎的身份和名望,不知道差了多少倍。至於蕭明哲,不過是個中過進士的書呆子,連名將的邊兒都沾不上。而這兩個人,在範文虎嘴裏居然都成了名將,真是一個大笑話。
範文虎肆意誇大敵將能力,分明是消極避戰之舉。這點,田鳳鳴心裏明白,但他沒膽子與範文虎爭,誰不知道兩浙是範文虎的地盤,在這裏他隻手遮天。前任浙東宣慰使陳岩的例子在那裏擺著,血的教訓讓田鳳鳴不敢造次。
去年,當時的浙東宣慰使陳岩仗著皇帝的寵信,強行命令各地將領出兵福建討賊。兵馬還沒聚齊,他就被人擊殺在巡視的路上。事後朝廷認定此案是破虜軍的探子所為,但明白人都知道,如果不是範文虎刻意削減陳岩的護衛,破虜軍探子沒那麼容易得手。甚至有人堅信,所謂破虜軍探子根本不存在,陳岩之死,就是範文虎親的親信所為。
縱使心裏再不滿,田鳳鳴也不敢離開範文虎的大營。兩浙各地被破虜軍攪成了一團亂麻,山賊流寇四起,攻四處攻城掠地,殺官吏,開府庫。對為蒙元做事的漢官,一律殺之而後快。如果離開了新附軍,田鳳鳴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命聽見第二天的雞叫。
正在心裏自歎苦命,讀了半輩子書,好不容易熬上了個地方大員,卻又逢亂世的時候。突然間,田鳳鳴又聽見了馬蹄聲響。有氣無力地抬起頭向遠方望去,隻見幾個斥候接二連三地跑了回來。
“報,啟稟大都督,蕭鳴哲部渡過瓢溪水,在瓢溪東岸紮營休息。李興部退入慶元,關城落鎖!”斥候大聲彙報著,眼中充滿對休息命令的期待。
慶元城距此大約十裏之遙,即使大夥今晚能兵臨城下,也沒力氣攻城。瓢溪距此不多不少,恰恰也是十裏。大夥千辛萬苦趕過去,也提不起精神渡水。“累死了!”幾個士兵們懈怠地放下武器,亂哄哄地議論道。根本不管大都督就在不遠處,可以清晰地聽見大夥的抱怨。
仿佛看出了斥候的心思,體貼下屬的兩浙大都督範文虎大聲命令,“傳令下去,找高坡紮營。伐樹烤火,明天一早,繼續追擊,把破虜軍趕出兩浙!”
話音剛落,四麵八方響起了一片歡呼,“都督英明!”“都督仁慈!”“都督神武!”操著各種口音的馬屁聲有如潮湧。士兵們扔下刀槍,卷起旗幟,撒羊般散了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