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興三年二月下,有僧無果與其客殺賊酋李恒於道。賊兵萬餘追之,無果被圍,戰死,其客八十三人皆沒於軍陣。

消息很快送到了大都,監國太子金真大驚,一邊遣使快速將此事報告給親征遼東的忽必烈,一邊連夜召集留守在大都的眾臣,商議派人接替李恒,收拾兩廣殘局事宜。出乎金真的意料,原來為了一個官位爭執不休的蒙、色目、漢三係大臣突然謙讓起來,爭執了半天,居然無人肯擔當平宋副都元帥的位置。

金真不得已,隻好命令自己不看好的兩江大都督呂師夔去掌管李恒留下來的兵馬。旨意送達廣南東路後,諸將皆不服氣,一些原本就在宋與元之間搖擺不定的地方豪強,悄悄地帶領隊伍回了故鄉,打著維持地方治安的名義,觀望兩廣事態的進一步發展。一些被翟氏叔侄協裹入元軍的故宋官兵,也成批攜械出走,半前後半個月不到,李恒所部兵馬散去大半,隻留給了繼任者一個空架子。

儒林中,對無果等人的評價莫衷一是。有人為這這八十多人義舉吟詩讚頌,也有人跳起來斥責其行為魯莽,不敢在兩軍陣前堂堂正正的與李恒廝殺,反而采用如此下流手段,辱沒了大宋禮儀之邦的美名。直到文天祥親自寫了文章祭奠無果,並以“賊未離宋境,反抗者一切手段皆為正義!”作為全文終結,儒林中爭論才慢慢平息下去。

一些對元庭不滿的民間力量受到鼓舞,趁勢大起。一時間,兩江、兩浙、荊湖、兩廣,到處都是打著大宋或破虜軍旗號的義軍,就連北元統治了多年,治安最穩定的中書省各地也受到了波及。忙得監國太子金真焦頭爛額,不得已,將原本聚集在建康,隨時準備南下接受達春調度的八萬多蒙古軍再度分散往各地去滅火。導致沒有友軍支持,也沒有援兵補充的達春部對福建的攻擊越來越乏力,慢慢地,連騷擾之軍都派得少了。

刺殺行動帶來的震撼還不止如此,自無果戰死後,很多江湖豪傑不敢再自稱一個“俠”字,一些喝醉了酒便上街打架,靠一股子狠勁橫行鄉裏的地痞流氓,更不敢以江湖人自我標榜。在世人的眼中,所謂俠客,不再是簡單的“以武犯禁”,也不再是勇武有力的標誌,而是代表了荊苛等人在暴政麵前的抗爭與不屈,代表了一個匹夫肩頭對國家的責任。七百八十餘年後,有為評話者重新演繹的無果等人的故事,用一句話把俠客形象概括總結,聞者皆拍案讚賞。

那句話便是:“為國為民,俠之大者!”這些都是後話,書中暫且不提。

福建大都督府,文天祥輕輕地放下了手中的情報。從各地細作送回來的情報中分析,針對李恒的刺殺行動,已經嚴重打擊了北元在江南的統治。一些地方高官甚至不敢輕易出門,稍聞風吹草動就全城封鎖,搜查可疑刺客。對百姓傷害最重的那些貪官,特別是北元派往地方的轉運使,倉庫使們更是惶惶不可終日。其麾下狐假虎威的小吏們,甚至連離城十裏的村落都不敢去收稅。

但文天祥卻否決了由劉子俊、何時、陳子敬等人聯名提出的,對北元治下各省高官逐個進行清除的行動。民間自發的抵抗熱情需要鼓勵,但刺殺行動付出的成本過高,讓文天祥不得不慎重考慮。李恒遇刺後,北元隨即進行的“寧錯殺不錯放”的瘋狂反撲,幾乎把敵情司潛伏在兩廣的細作給連根拔了個幹淨。所以,這種影響長遠,但實際收效不明顯的做法還是謹慎些為佳。殺了一個地方官員,北元會再委派一個。隻要蒙古人還占據著戰場主動,天下有的是經不起高官厚祿誘惑的精英。而相比這些所謂的精英,敵情司潛伏在各地默默無名的細作們顯然更重要。以一命換一命的方式去硬拚,對破虜軍不合算,破虜軍也拚不起。

他需要更有效的辦法,比如,用戰場上的局部勝利來打擊觀望和盲從者對北元的信心。眼下隨著在永安之戰受傷的士兵陸續歸隊,從流民中招募的壯士慢慢適應了軍旅,破虜軍已經開始慢慢恢複元氣。正是再度出擊,挑揀實力弱小的對手練兵,並擴大地盤的好時候。而兩廣的混亂,剛好給大都督府提供了填充北元戰略重心轉移後,所留下武力空白的好機會。

在戰場上正麵角逐的同時,還有另一些高效、易行的戰術可以采用。北元兵多將廣,但對戰爭的理解上,卻與文忠差了不止一個層麵。

三月,伶仃洋,昏暗的星光下,二十多艘帆船分先後兩個縱隊,悄悄地靠近滑過了水麵,幽靈般,向沉睡中的廣州港靠去。

為了防備破虜軍水師偷襲,前平宋副都元帥李恒可謂費盡心思。用小船和巨木在港口外如陸上建營壘般紮了一座巨大的水寨不算,還在港口外圍的海島的礁石上,修建了百餘個烽火台。烽火台上,晝夜有人監視。一旦外海有警,片刻之內,所有駐紮在廣州的元軍都會傾巢而出。

可今天,外圍的幾個烽火台同時進入了沉睡狀態。直到連帆船靠到了腳邊上,都沒發出半點反應。

“嘎、嘎、嘎嘎!”帆船上,有水手模仿著受驚的海鳥,發出一連串叫聲。

“咕咕,咕咕!”烽火台上,有野鴿子低聲相和。隨著鴿子與海鳥的唱和,一行人慢慢走到了岸邊,從礁石後扯出條烏延小船,輕輕地蕩向了黑暗中的雲帆。

“苗兄,順利麼!”沒等小船靠近,艦隊長杜滸迫不急待地衝到船舷邊,低聲問道。

“順利,秀山七島守烽火的弟兄都願意跟著咱們走,一會我派人帶著,你先用大船把他們接下來,別讓他們落在呂師夔手裏。內海那邊,番禺附近幾塊礁石上有人不肯合作,已經被咱們的弟兄沉到海底去喂龍王。從這裏到水寨一路暢通,接下來怎麼幹,就看兄弟你的了!”隨著話音,苗春的輪廓在黑暗中露出來。跟在他身邊的,有十幾個教導旅的弟兄,還有十幾個穿著北元號坎的新附軍小卒。

“在下李望山,恭迎天朝大軍,咱廣州水師盼星星,盼月亮般……”有個黑影從苗春身後閃了出來,衝著杜滸拱手,訕訕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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