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些話,與鄒洬、蕭鳴哲等人的做為有什麼關係?文天祥百思不解。

“丞相可曾記得,金大夫說,瘟疫初來時,最怕的是緩,而不是急?”見文天祥沒理解自己的意思,曾寰低聲提醒。

“依你之言,這不是一件壞事?”文天祥猛然醒悟,詫異地問。

“在乎丞相大人如何看,依末將之見,鄒將軍和蕭將軍倒是胸懷坦蕩,不似一些人,把手段盡使在背後。最近儒林之中,好多對新政一向頗多微詞的人,冒著被瘟疫感染的風險,在福州大肆聚會,誰在背後組織,丞相大人知道麼?”曾寰聳了聳肩膀,進了一句“讒言”。

“你是說陸大人把他們召集起來的吧!”文天祥低聲問道,話語裏帶著深深地失望。

關於瘟疫的緩急,金大夫曾經說過,如果是蒙古人投毒,則瘟疫表麵來勢洶洶,卻持續不過夏天。認為“毒表”屬於外來,沒有埋在民間。若是瘟疫緩緩而發,反而更加麻煩。那說明“疫根”早在百姓中潛伏,一旦開始爆發,形勢雖然緩,卻無可收拾。

對於目前反對新政的各種表現,曾寰認為與瘟疫爆發類似。破虜軍內部雖然反對聲音高漲,鄒洬、蕭鳴哲等人的手段雖然有些極端,卻對外不對內,釋放出來後,實際上沒對大都督府造成什麼危害。反而,換一個角度上講,鄒、蕭二人的作為,的確有利於政權的穩固。老百姓隻在乎誰能讓他吃飽飯,填飽肚子之前,不在乎那麼多所謂大義和長遠目標。破虜軍以強力打擊豪強,激起的反對浪潮高,從貧苦百姓中獲得的支持力度也同樣大。

而對大都督府和新政真正有威脅的,是那些沒有表現出來,卻潛伏於平和表麵下的“疫根”。就如一些死抱朱子之言的腐儒,和一些投機者。如果他們操縱了選舉,恐怕最後爆發出來時,的確像鄒洬、蕭鳴哲和陳龍複等人指出的那樣,將陷大都督府於萬劫不複。

從內政部門送來的情報中,可以清晰地看到這種渾水摸魚的動向。非但一些宗族勢力把眼睛盯上了被瘟疫耽擱的,兩廣地區官員的選拔。儒林和朝廷,也在背後躍躍欲試。

幾方麵的表現比較,鄒、蕭兩位將領在廣南的作為,與其是說用極端手段,向丞相府暗示他們的不滿。倒不如說是軍中針對士大夫、行朝舊官吏和地方豪強的一記強力反擊。

所以,站在破虜軍的立場上,曾寰不認為鄒洬做得有什麼錯。見文天祥對自己的話若有所思,這位向來隻管軍務,極少幹政的破虜軍參謀長後退了半步,先端端正正施了一個禮,然後,大聲說道:“末將以為,丞相欲治愈我華夏曆朝曆代官場上,為官者隻拍上司馬屁,卻不顧百姓死活的痼疾。立意雖然好,隻怕到頭來被人所用,白白便宜了有心者!鄒將軍這一殺,雖然擔了許多罵名,卻震懾了人心,也收獲了人心!”

“噢?”文天祥沒想到曾寰以清晰的邏輯,卻推出了與自己所想完全不同的結論。剛剛緩和幾分的火氣,又被勾了起來。瞪大雙眼,盯著曾寰問道:“如憲章所言,丞相府該嘉獎軍中諸將擅殺之舉了?”

手握權柄這麼久,第一次,文天祥想找一個罪魁禍首來推出去砍掉,讓人看看自己推行新政的決心。那是被曆史中無數國家證明過的好辦法,為什麼偏偏由自己試行起來,就這樣難,這多擎肘。

鄒洬的表現令人失望,蕭鳴哲是個爛好人,陸秀夫處處給自己設陷阱。作為一個難得的清醒者,曾寰分析了雙方表現後,居然也義無反顧地站在了自己的對立麵。

這到底是為了什麼?難道,時勢真的逼著自己成為一個鐵血宰相,用鋼刀推行自己的理想麼?

陽光從窗子外射進來,照在他的背上,使他的身形顯得分外高大。幾乎充斥了整個空間,居高臨下地,欲將擋在麵前的所有東西壓成碎片。

欲行非常之事,必須以非常之手段。古書上幾句格言,刹那間闖入了他的腦海。身體裏,他感覺到仿佛有一頭猛獸,咆哮著欲衝出囚籠。內心深處,卻有一絲清明的感覺,壓抑著心中的狂噪,加固著牢籠的強度。

感覺到了文天祥身上強烈的恨意,曾寰楞了楞,不由自主向後退了半步。一瞬間想解釋幾句,澄清丞相大人對自己的誤會。內心中湧起的倔強卻令他直直地站穩了身軀,大聲抗辯道:“二位將軍是否有錯,末將不敢多言。破虜軍檄文中,對兵臨城下依然堅持為北元效命的,的確可按通敵罪論處!規則如此,其他,非末將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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