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為彌和父子間日漸疏遠的感情而設的家宴不歡而散。太子真金鬱鬱告別,出了延春閣,打馬向屬於自己的東宮――隆福宮走去。隆福宮位於宮城之外,皇城之內,距離內廷比較遠,此刻宮城初建時在道路兩邊植的柳樹早已落光了葉子,幹枯的枝條隨著陣陣北風瑟縮呻吟,像極了前些日子無辜百姓被驅趕出城時發出的哭喊。

真金知道自己無能為力,江山社稷連同自己這個太子都是忽必烈的,大汗想怎麼折騰就怎麼折騰。如果自己真的想實現百姓生活安定,分裂出去的各大汗國合並為一的誌向,首先得邁過忽必烈這道檻兒。

做了幾十年的太子,他多少有了一些自己的羽翼。雖然上次與阿合馬火並時被忽必烈趁機剪除不少,但此刻大都城內聽命於他的將士還有萬餘。如果發動一場兵變……?想到這,真金忍不住打了個冷戰。道路兩邊的柳樹看起來越發憔悴,一棵棵就像無處容身的孤魂野鬼。

他不能這麼做,雖然殺了忽必烈後任何人阻止不了他登上皇位。但眼下南北雙方血戰正急,一場內亂足夠讓大元朝徹底毀滅。但是憑忽必烈這種治國之策能戰勝殘宋麼,真金心裏實在沒把握。師父教導他內聖外王,而父皇忽必烈的治國之道卻不斷把天下百姓推向大元的對立麵。

“太子殿下,隆福宮到了!”一個極其陌生的嗓音在真金耳邊提醒道。正在沉思的真金被嚇了一跳,抬起頭,看見一張紫茄蛋子臉。

“原來是月赤徹爾將軍啊,你怎麼跟著過來了!”真金跳下馬,把韁繩交給侍從,一邊抬腿向汗白玉石階上邁一邊問。這張令人厭惡的茄蛋臉屬於怯薛長月赤徹爾,此人出身於蒙古許兀慎氏,是成吉思汗“四傑”之一博爾忽之曾孫。平素裏與東宮太子係人馬一直不睦,今天卻不知道被什麼風給吹了過來。

“小臣奉皇上之命送太子一程。萬歲春秋高了,熱乎身子吹不得這冷風。所以著小臣相送,以全父子之情!”月赤徹爾躬身施禮,回稟。

聞此言,太子真金更驚。自己心裏對父皇不滿,一路上想必也沒什麼好臉色。如果被月赤徹爾如實彙報上去,恐怕一頓申飭在所難免。他本能地回過頭欲找不忽木谘詢對策,卻霍然想起,不忽木被派出使西域去了,如今自己身邊沒有一個閱曆、見識都在葉李之上的智者。

“太子何不請小臣進去喝杯茶,這大冷天的,在外邊吹北風可不是待客之道!”月赤徹爾仿佛看穿了真金的心思,笑了笑,主動申請入東宮作客。

以他怯薛長的身份,和今天替忽必烈給太子送行的任務,入東宮喝一杯茶的要求並不過分。太子真金知道此人既然主動要求進宮喝茶,肯定不會去進自己的讒言,蒼白的臉色稍緩,伸手做了個邀請的姿勢。

“月赤徹爾將軍請!”

“如此,就叨擾殿下!”

二人稍做客套,先後走近了太子的東宮。此處的格調與忽必烈最愛居住的延春閣迥然相異。忽必烈年齡越老,越喜歡奢華富麗,所以內廷之中裝飾得金壁輝煌,到處擺滿了象牙、寶石、鍾鼎等富貴之物,連院子裏的回廊都要刷上幾層金粉,以襯托皇家無尚尊貴。而太子真金居住的東宮造型就淡雅得多,白牆、青瓦,碧樹,即便是冬天,也有流水在小橋下潺潺而行,宛如一江南名園。

“早聞太子殿下這裏雅致,今日一見,果然讓人心生出塵之意!”月赤徹爾跟在真金身後半步左右距離,邊看邊讚。

“讓將軍見笑了,當年師父在此給真金講學,言中常提江南風物。後來為緬懷恩師,我就照著書中描述修飾了一下。每日協助父皇披閱奏折之後,到這裏轉一轉,的確讓人心情輕鬆不少!”真金謙虛地解釋,月赤徹爾的來意他不清楚,所以話題也隻能停留在對亭台樓閣的點評上。

“太子殿下福緣深厚,年近不惑還能在父親膝下進孝。月赤徹爾羨慕得很呢,我少年時家父即為國捐軀。及至年長,想為父親分憂也無從分起。”月赤徹爾很聰明地借著太子的話題,把談論重點轉移到家務事上。他十六歲入宮當怯薛,不久其父即戰死於大理。父子之間相處的機會不多,所以也沒有一般人家中少一輩豪傑和老一輩英雄之間的觀念衝突。

“將軍家世代都是我大元忠良!”真金驀然轉過身來,對著月赤徹爾深施一禮。到此刻,他終於明白了忽必烈派月赤徹爾前來相送的深意,一顆忐忑不安的心也被其中濃濃的父愛所感動,湧起陣陣溫暖。,

“能得太子一讚,月赤徹爾甚感榮幸!”月赤徹爾大笑著回答,跟在真金身後走入了太子的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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