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一聲清脆的火槍聲結束了他的猶豫。百餘步外的壕溝內,新附軍士兵探了探頭,然後快速縮回了身體。

舉著鋼刀的北元士兵緩緩地倒下,死亡前的一瞬間,刀刃落在了同伴的脖子上。

第二輪強攻結束得比第一輪還快。刹羽而回的北元將領用千餘弟兄的生命換得了三個結論。

第一,鐵絲網倒地後還能起到阻礙士兵前行的作用。

第二,守軍不但躲在城牆後,那些蜘蛛網一般的壕溝中也有。

第三,陳賊在觀濤閣藏了火炮,數量還不少。

忽必烈在後陣通過望遠鏡,把前方發生的一切看到了眼中。到了此時,他終於理解了阿裏海牙和阿剌罕為什麼提起破虜軍來,聲調裏一直帶著恐懼意味。這樣的對手的確是平生未見,在遼東與乃顏交手,對方也配備了火炮,對火器戰的理解卻與破虜軍全然不在一個檔次上。

“黎貴達!”忽必烈氣急敗壞地喊。

沒等他發出命令,黎貴達早已把所有射程能到達城牆的火炮分派到合適位置。對於敵軍的火炮,要麼用騎兵衝擊,要麼用更優勢的炮火壓製。這個火器戰原則,他在百丈嶺整軍時不止一次聽文天祥講述。眼前的形勢顯然附合後一種情況,敵軍躲在堡壘後,騎兵無法衝擊堡壘,隻能以炮製炮。

數以百計的火炮被推到不同的位置,與守軍展開了激烈的炮戰。無數道火焰在天空中往來,硝煙刹那間熏黑了半空,猶如整個天堂已經失火。

守軍的火炮數量少,並且大多數為對付士兵衝擊的速射炮,射程遠遠不及元軍配備的重炮。但比起北元方麵的漫天飛火,守軍的炮彈卻如同長了眼睛,專門向與自己射程相等的速射炮的陣地上落。

“轟!”“轟!”左前方某處接連裝有子炮的彈藥箱被守軍炮彈擊中,黎貴達親自督造的戰爭利器接二連三地飛上了天。

唯恐忽必烈指責自己作戰不利,黎貴達冒著生命危險跑上了速射炮陣地。卻看到一個身披重甲的蒙古千戶用彎刀逼著炮兵,一步步將速射炮向前推進。

“站住,給我退回土壘後邊去!”黎貴達大聲怒喝。射程相等的情況下與藏在堡壘後的敵軍對戰,自己一方本身已經吃了不小的虧。如果再命令火炮脫離土壘保護,無異於讓士兵們去給敵軍的炮手做靶子。

“推近些,推近些威力大!”蒙古千戶見黎貴達自己跑來督戰,賣弄著說道。在他手指的方向,二裏之外的城牆有一道明顯的凹痕。那是他用兩門火炮,二十幾個士兵換來的戰果。

“退回土壘後邊去,把炮口架好,瞄準了射!”黎貴達氣急敗壞地命令。眼前這個莽撞的千戶比他職位低得多,以幹擾炮隊的指揮的罪名,黎貴達完全可以砍了他的腦袋。

“誰敢!”蒙古武將手一抬,把彎刀舉了起來。“向前,退後者,斬。老子的兵馬就在你們身後!”

說完,挺直胸脯,對黎貴達怒目而視。

炮兵們畏畏縮縮地把速射炮向前推了幾步,求救般看看黎貴達,又停在了原地。他們的日常訓練都是由黎貴達指揮,這個冷著臉的上萬戶雖然令人生厭,但對士兵和武器卻非常愛惜。

“退後,有無故幹預炮兵作戰者,殺!”黎貴達的手一下子按到了劍柄上。他是忽必烈親口封的炮隊主官,上萬戶,工部侍郎。眼前這個蒙古千戶無論在軍職還是文職方麵,都不夠給他提鞋的級別。

“老子看你是吃裏趴外!”蒙古千戶舉著刀,跳在了黎貴達麵前。“你們這些漢人不過是大汗養的狗,惹了老子,一刀剁了,大不了賠陛下一頭驢!”

血刷地一下子湧到了黎貴達的臉上,周圍劇烈的爆炸聲在一霎那都安靜了下來。他感覺到自己的身子在顫抖,體內猶如有一顆炮彈轟然炸裂。當年在破虜軍,就是因為覺得受了文天祥的輕視,所以他才於戰敗後憤而投敵。而為忽必烈奔走了這麼多年,身居高位後,卻仍然有人提醒他,‘你不過是大汗養的一條狗,任何蒙古人殺了你,都隻需要賠償一頭驢!’

黎貴達手中的寶劍高高地舉了起來,又無力地垂了下去。忽然,他聽見了半空中異樣的呼嘯,憑著多年與火炮打交道積累的經驗,黎貴達一個魚躍,撲進了身邊的彈坑。

“轟!”巨大的爆炸聲在他身邊響起。泥土紛紛從空中落下來,遮住了人們的視線。一瞬間,有個蒙古武將的服色在硝煙後露出半個角,黎貴達抬起手,毫不猶豫地將寶劍刺了出去。

手中傳來的感覺告訴黎貴達自己刺中了一個人。硝煙中的慘叫聲證明了此人就是剛才與自己爭吵的元將。黎貴達手腕扭動,把寶劍向前頂了頂,然後猛然抽了出來。

“劍鋒細窄,戰場上刺入人體內,未必能奪命。但用力扭一下,可以扭斷對方的腸子,神仙也救他不活。”當年在破虜軍中切磋武藝時,冷血的杜滸曾這樣指點他。

刹那間,占據黎貴達心裏的隻有恨。

激烈的炮戰持續了半個多時辰,攻擊方因為速射炮陣地太靠前,所以損失巨大。一個中千戶,兩個上千戶被當場炸死,十幾門速射炮殉爆的結果迫使黎貴達不得不將所有射程低於三裏的輕型火炮撤了下來。

在發現己方的速射炮射程無法達到元軍重炮的陣地時,防守方的速射炮也停止了射擊。戰場進入了相對沉悶階段,每隔半刻中,就有一波重炮射出的彈丸飛向城牆,在防守方的陣地上掀起滾滾煙塵。其他時刻,攻守雙方再無任何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