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打心底裏看不起,即使是竭盡所能地侮辱,作為泱泱大國的秦國在物質上並未曾虧待身為質子的南宮冀。質子府雖不大,卻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質子府的花園被秦王所派的侍衛打理得井井有條,花草樹木錯落有致,雖不如清兒以前所住的豪華氣派,卻別有一番清幽靜雅。
如今,李清兒便坐在花園中,靜靜地沏著茶,旁邊小萍和小娟陪坐著,專注地看著。時間,仿佛又回到了兩年前,身在飄香園的那些日子。除了敷衍地應付一些不喜歡的人,除了與一些知己高談闊論,除了偶爾會耍一些小聰明,那樣的日子的確是平淡得無憂無慮,悠閑得無所事事。隻可惜,她李清兒,從來就生活在權力鬥爭的中心,她從來就理所當然應當是群星環繞,應當是眾星拱月的。她,一個有上進心的現代成功人士,是不會甘於平淡的。以前是如此,現在,仍然是如此!
這已經是南宮冀同李清兒新婚之後的第五天了。自從婚禮當晚同南宮冀鬧過那陣不愉快之後,李清兒便再也沒有見過南宮冀,她仿佛被擱置在了無人問津的角落,連在她的意料之中應該會來興師問罪的南宮冀的臣子手下也沒有來過。但她李清兒,又豈是一個能夠被人隨意遺忘的人?所以,這些天,她一直在這兒等著,篤定地等著。
背後傳來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已是清晰可聞。李清兒卻連頭也沒有抬起來,仍然自顧自地優雅地品著茶。直至腳步聲停了下來,李清兒才終於放下茶杯,轉過身去,輕輕地道:“你來了!請坐!”那神情,隨意得仿佛是主人在招待熟識的客人一般,輕鬆得仿佛他們將要談的仍一如兩年前他們初見麵時所談的風花雪月。
南宮冀靜靜地坐下,靜靜地凝視著李清兒。從來就備受關注,在各種場合身經百戰、無論麵對什麼樣的目光仍能促促而談的李清兒,此時竟被南宮冀並不怎麼嚴厲的目光炙得心有些痛。
不知何時,小萍與小娟已悄然退去。她們雖是李清兒的丫環,但李清兒從來就把她們當成平等的人看待,久而久之,雖然主仆的觀念在她們心中仍是根深蒂固,她們平日裏的行為也多了許多主動權。而此刻,她們知道,李清兒和南宮冀需要獨處。
“你……”良久,李清兒和南宮冀同時開口道。發現自己與對方竟是同時開口,兩人突又閉了嘴。然後又是一陣靜默。
“對不起,南宮冀!騙了你那麼久,我是一個如此自私的人!”又相互凝望了一陣,李清兒終於開口道。兩年來身處高位,又是在這個上下尊卑鮮明的世界,她已經很少有道歉的機會了。如今雖說出口來,卻覺得說不出的別扭。
“不,我並沒有怪你的意思!”南宮冀認真地道,“外人都說你詭計多端,心狠手辣,不顧念舊情,可是,清兒,我了解你,我知道,你不是!他們,都誤解你了!”
李清兒說完本已將眼睛移向別處,聞言又將眼睛移了回來,詫異地盯著南宮冀,南宮冀臉上的神色依舊滿是柔和與諒解,肯定與自信。李清兒雖從不覺得自己是個好人,但此時聽南宮冀自以為了解自己般的說出了那番話,卻突然覺得眼睛有點熱。她狠狠地眨了眨眼,冷笑道:“不,他們沒有誤解我!我就是這樣的人!否則,我怎會用盡手段,奪了我的恩師的權力?否則,我怎會利用你對我的同情以及我對你的了解,來破壞你,我的原本的朋友知己、我名義上的丈夫的大事?南宮冀!你以為你是誰?你憑什麼說了解我?”
南宮冀默默地看著說到最後已有些歇斯底裏的李清兒,眼中閃過一絲絲的憐惜。不過,他知道,驕傲、堅強的李清兒,需要的永遠也不會是憐惜。於是,他小心翼翼地收起他的憐惜,扶著李清兒的肩,用沉穩與堅定的聲音道:“不,清兒,我了解你!別人隻看到了你用權謀,名正言順地辦了不少大臣,蠶食了安琪丞相的大權,便說你詭計多端,心狠手辣,不顧念舊情,可是,他們可曾想到,曆史上哪次政治變遷不是用鮮血來完成的?而你,所殺之人都是該殺之人;而你,在政治鬥爭的過程中,仍然顧慮著人的生命,顧慮著無辜者的生命,寧願斬草不除根,也不願株連一人。你若不用些手段,能辦得到嗎?你已經做到如此地步,又還有什麼可指責的呢?而這次,我知道,這是一個條件,你,安琪丞相,安玦駙馬,君成,以及你上千的食客、手下、門臣,活命的條件。我了解你!你雖口中從來不說,心裏卻是最顧念朋友、最講義氣的,遠比那些滿嘴仁義道德的人講義氣。你顧念著所有忠心耿耿地為你辦事的人,無論他們的地位如何;你顧念著所有關心你的人,無論他們的身份如何;你顧念著所有曾有恩於你的人,無論他們的立場如何。因此,你怎能讓這麼多的人,這麼多朋友、屬下因你而死呢?我知道,我都知道!如果是你自己,你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算計我的。所以,不用道歉,不用覺得歉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