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濕潤的氣味被冰冷的風吹進玄關。打開門的霜月下意識地往後退去,好讓青峰進門。
“喂,”
然而門口的青峰隻是不由分說地拉起了霜月的手。
“離開這裏……”
“——?”
霜月回頭,正好對上了青峰的眸子。那眸子中裝著些許的思考,裝著些許的狼狽,同時也裝著霜月想都沒有想過的、過於真誠與真摯的熱切。
“和我一起,離開這裏吧。”
被青峰握著的手腕上微微一痛,霜月卻是沒有甩開青峰的手。她惶惑、茫然,卻並不慌張。
(青峰、君……?)
“……和你一起,離開這裏?”
好一會兒才重複了一遍青峰的話。霜月不知自己是在確定自己聽到了什麼,還是在確定青峰的用意為何。亦或是,自己根本就是在確定青峰的心意是否足夠堅定。堅定到足以與黃瀨的執著抗衡。
“啊。”
青峰頷首。少見的,用力的,毫無猶豫的向著霜月頷首。
“怎麼說呢?就是那個,轉換一下心情?……就是給黃瀨一點空間,讓他一個人好好的思考一下今後該做些什麼。不是像現在這樣稀裏糊塗的亂來。他現在做的事情絕對不是什麼好事,他現在不太正常。”
(……是啊,繼續留在這裏的話,黃瀨君一定——)
(會變得更糟。)
回想起電視上那個帶著虛假笑容,蜜色的眸中卻有混合了狂氣的幸福微光在閃動的黃瀨,霜月幾乎可以預見在這之後不久自己就會名正言順的被冠上“黃瀨”這個姓氏;無論自己想或是不想,無論自己事先是知道黃瀨的計劃還是不知道黃瀨的計劃。
霜月不害怕被黃瀨軟禁在他的身邊一輩子,霜月也不怕自己今後的人生由黃瀨說得算。霜月害怕的是黃瀨會把他自己囚禁在狹小的世界之中,然後越來越極端地走向遲早會害死他糟糕結局。
(讓黃瀨君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不是我的本意。)
可無論霜月的本意如何,既成事實也不會改變。事實就是像青峰說的那樣,現在的黃瀨已經不太正常了。
“還有你也該放鬆一下……本來你也不該過這樣的生活。你一點都不向往外麵的世界?大學、打工兼職、職場什麼的不也很好嗎?總是窩在這幾十平米的屋子裏你也悶得慌吧?到新的環境裏開始新的生活和新的關係或許會更開心也說不定。黃瀨那個笨蛋大概也會意識到自己做錯了。還有那個、……”
大概是意識到了自己的邏輯有些混亂,說話的語序也顛三倒四,青峰微微低下了頭。無法與霜月對視的他避過了霜月的目光,視線膠著在走廊的地板上。
“總之那啥……現在這樣的生活、不要再繼續,比較好。”
這麼說著的青峰顯得有些吞吞吐吐。但這也不能怪他。霜月知道青峰本來就不是那種會咬文嚼字的人,像現在這樣因為顧慮到了聽他說話的人的反應而努力組織語言的事情對青峰來說是極度不習慣的行為。
(這是在、體貼我嗎……?青峰君。)
霜月沒有想到自己能看到青峰展現他體貼一麵的一天,更沒有想到青峰會體貼自己、考慮自己的心情。……不,應該說在那之前,霜月根本沒有想過自己會和青峰大輝這個男人之間會建立起“聯係”這種東西。
被霜月有意識或是無意識壓抑住的“感覺”和“感情”總是會在不知不覺之中被青峰喚醒。向來不會輕易被人牽著鼻子走的霜月總是會在不知不覺之中被卷入青峰的步調裏。習慣了一個人獨自抗下一切、堅強到甚至不知道自己還能依靠別人的霜月總是會在不知不覺之中對青峰作出她自己都沒有想到的依賴行為。
等回過神來,霜月才依稀明白原來自己和青峰之間產生了“某種東西”。某種還未成形的、某種還未有名字的、某種自己十分陌生但又十分理解的東西。
(可是,那種“東西”是不會有成形的一天的。)
自己的生命就像是量已經被限定好了的沙子,從沙漏的上端緩緩地下落著,一刻不停。
即使霜月沒有愛上黃瀨,沒有直到現在也仍然把黃瀨當做是自己最重要的人,霜月也沒有時間讓這份因為青峰的出現而產生的心情醞釀成熟的時間。
(我、)
霜月拂掉了青峰抓著自己的手。轉身麵對青峰的她心底發出了輕輕的聲音。
(很高興。)
抬眼望向青峰,霜月微笑:“謝謝。”
往事仍然曆曆在目,可那些愛恨情仇已經離霜月很遠很遠。現在的霜月隻是感謝青峰,感謝他能為做了無數錯事、就算是現在也還在繼續著錯誤選擇的自己著想。更感謝他想過要將放棄了一切的自己帶離束縛著自己的世界,想讓自己迎向更加自由的未來。
霜月想,大概在自己的生命即將走到最後的那個時刻來臨時,自己會想起眼前這個男人的事吧?就像想起黃瀨和黑子的事情那樣,自然而然的想起他、青峰大輝的事情。然後在對這三人的回憶之中緩緩睡去。
(真的,很高興。)
寒風吹得霜月有些想要發抖,可她的心髒處卻是暖暖的。
(但是對不起。)
“你說的沒錯,我也不認為現在這種狀況是件對誰有利的好事。”
(真的非常對不起。)
“不過我想這樣的日子一定很快就會結束的。所以,”
(青峰君。)
“沒關係的。”
霜月在青峰的眼中看到了藏不住的失望,還在青峰的眼中看到了隱約的悲哀。然而無論是青峰的失望還是悲哀都不能改變霜月的心意。
像是沒有察覺到青峰的失落,霜月重又轉身走進了黃瀨公寓的玄關。
“進來吧。晚飯已經做好了。”
各懷心事的三人心照不宣的繼續著看似平穩的日子。隻不過無論是霜月、青峰還是黃瀨都明白這樣的平穩不會持續太久。
——所有的平穩都隻是暴風雨前的寧靜罷了。
黃瀨出門之後,霜月也到玄關處換鞋準備出門。除了黑子之外沒有人知道今天便是霜月準備從黃瀨還有青峰身邊消失的日子。
提前收拾行李或者是整理自己的東西都會被黃瀨或是青峰察覺到。隻是青峰察覺到的話還不要緊,但是青峰是那種不擅長
保守秘密的人,所以青峰知道了霜月要走的事情之後,黃瀨絕對也會知道霜月的計劃。因此,霜月不打算從黃瀨的公寓裏帶走任何有形之物。
至於那些象征著霜月無法割舍的過去、霜月想帶到自己墳墓裏的東西她早已在搬家到黃瀨公寓的時候就已經打包寄回了霜月家的別莊裏。而幫霜月收件的人不是別人,正是黑子。
“我出門了。”
“啊……哦。”
回答的青峰看上去有些呆呆的。對於這樣的青峰,霜月實在是無法放心,於是她開口,又叮囑道:“碗盤請自己洗幹淨放好。不要每次都等著我來替你做。”
“哦……”
青峰怔怔地點了一下頭。
“那麼——”
(已經是最後了。)
霜月不想說再見。無論是對黃瀨,還是對青峰。
所以最後霜月沒有說“再見”。
走出了黃瀨公寓的她懷揣著印章向著黑子所在的幼兒園而去。
午休時間,幼兒園裏十分的安靜。孩子們都在老師們的帶領下沉入了夢鄉之中。少數幾個愛調皮搗蛋、不喜歡午睡的男孩子也被老師的故事哄的有了倦意。
確定孩子們都睡好了的黑子這才回到在濡緣上等著自己的霜月身邊。
“蒼崎同學。”
“黑子君。”
霜月回頭,在看見黑子的同時微笑。這讓黑子也微笑了起來。
“現在出來沒關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