莞爾依言躺在錦被裏,並未睡著,想起小環在自己彌留後醒轉過來說多虧蘇少爺在菩薩麵前的賭咒,心頭不禁一熱,隔著紅紗帳,隔廂朦朧的燭光以及牆上的剪影,影影綽綽,鋪衍開來。
翻身,眼角濕潤。
她習慣了。所以那個午後,睡過一覺,閑來無事遊覽後花園,當溫和且幹淨的男子忽地出現在眼前時,她並沒有多大的驚奇。
蘇老爺笑嗬嗬地介紹:“莞爾,來來來,這是我新請進府的常先生,對五行很在行,可助暮然一臂之力。”聽到這個名字後,兩人微微一怔,卻都馬上恢複了平常。
“這是我兒媳婦,莞爾。”蘇老爺很驕傲地向來人介紹,這是自己一直看著長大的女孩兒,景城內數得上名的賢淑女子。
他行禮,沒有一絲多餘。
然而他行禮後抬起的雙眼卻仿佛鉛水凝流,帶著沉甸甸的鐵灰的痛楚。
她把臉撇過去:“爹,我先走了。”
蘇老爺捋著胡子,對自己這個知書達理的兒媳婦很滿意:“好,”說著還不忘吩咐小環,“少奶奶身子弱,好生服侍著。”
擦身而過時,她低眉淺笑。
應有的禮數。
“需上年頭的金鯉一尾。”書房中,新來的五行先生在祭祀物清單中單挑了這一件,“這是祭祀中最為重要的環節,因古人有‘金鯉躍龍門’一說,金鯉若能一躍成龍,景城大旱即解。”
“那麼,上年頭到底是多久呢?”說話的是莞爾,她蓮步輕移,走進書房來,暮然非但不怪,反而麵露歡喜,“你來了?”
“不知這金鯉需多少歲呢?”莞爾很自然地把手放在暮然手中,立在一旁,目光灼然。
“五百年,以上。”常先生整了整袍衫,心想,這個數字,是一些人心中的隱秘。
“那得多大的網?”暮然自覺書房的氣氛頓時緊張了起來,不由地開起玩笑,“十年的鯉魚都罕見,這五百年成精的鯉魚我到哪裏去找?”
“要找自然是找得到的。”常先生掐指,略沉吟,“若在下沒有算錯,少奶奶家後花園蓮池中就有。”
“對啊,”暮然拍拍額,恍然大悟般,“確實是有的,聽嶽丈說那尾金鯉是自建園以來就有的,那園建了有幾百年了吧?”說著含笑望著莞爾,似詢問。
“不錯,”莞爾感覺到手心不知什麼時候變得冰涼,“至今,五百餘年。”目光悠然,穿越了紅窗欞,最後定格在屋外的淡然問道,”常先生,確實需要這尾金鯉麼?”
“是。”這次,終於敢對上她的眼,卻為何,那麼沒底氣?
“月楠,為什麼要這樣做?”同樣的話語,卻是換了場景——粼粼水波映著臉,閃著銀光,女子戴著鬥笠,立在瀾橋上。
旁邊的男子卻不答話,緩緩將一顆鴿蛋大小的珠子從懷中取出,那珠中有一個女子的笑顏:“汐越,我與你相識,有五百年了吧?”
那時她還是一尾普通金鯉,本是砧板上的食材,卻被廚房中發了善心的小姑娘放進花園的蓮池中,便遇見了他。
算來,是有五百年了。
這五百餘年中,他教她修煉的法門,為她引來滿月時的月之光華,使她逐漸能擁有比同時修煉的水族更強大的法力,僅五百年,便能幻化為人形。
他原以為她會一直修煉下去,直至成龍,他是蛟精,與龍同屬,本就有千年道行,隻需突破修煉的最後一重天,四爪便能化為五爪,成為龍神,而她,還需千百年的光景才能躍過龍門,於是他任時光流走,隻為等她。卻沒料到半年前的她,代替魂魄已散的藍家小姐,嫁入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