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橋對麵,有一條長長的石板小路向山上延伸。秋日午後,獨自踏上石階。半路仰望,山岩之上好一座五角轉樓!清水磚牆、紅格木窗,遺世獨立一般。門牌上寫著:石函路6號別墅。
陽光灑在院落裏,靜悄悄的。依稀還能辨出假山石筍,幾棵大樹都有十多米高。一回頭,見牆壁處有個花圈。問走出屋子送客的女子,方知其公公剛去世。老人90多歲了,1949年隨部隊打到杭州,以後就在這座樓裏安家,這一住就是五十多年,直到前些天去世。而二樓的大媽說,當初他先生是統戰部的年輕幹部,這房是單位裏分配的,他們在這裏住了四十多年了。我問知道這裏原先的主人是誰嗎,她們都說不知道。
轉身出來,用手擋住嬌豔秋陽,我分明看見長長石階上,頎長身材的陳蝶仙,戴著金絲邊近視眼鏡,穿著熟羅的長衫,手上拿著一把灑金畫牡丹的團扇,和兒子陳小蝶邊說邊笑走上來……他倆,曾被時人譽為中國的大小仲馬。
世事何其怪異,陳蝶仙父子於1934年建起這個別墅,僅僅3年,就因杭州淪陷而與它無緣了。而此後的住戶,身居其間長達四五十年,卻不知此樓出自誰手。
令人長歎的還不止這幢別墅。北山路上有許多民國年間的老建築,在這些老建築裏仔細探尋,可以看到這一幕:
1930年春天,西湖邊桃紅柳綠。北山路西泠橋這裏,西洋音樂唱起來,賀聯紅幔掛起來,連天鞭炮響起來……滿眼考究的西裝、長袍中,兩個嫋嫋婷婷的旗袍身影格外引人注目,她們是當時最紅的影星:蝴蝶、徐來。這天,她倆一起為一家飯店——蝶來飯店,剪彩助興。
陳蝶仙父子開的這家飯店,店名既是父子名字的本意,又正好各取他們名字中的一字,可謂“雙贏”創意。這對陳家父子,從來不缺創意。杭城最易刮起杭兒風,大家都追到西泠橋邊看“蝶來”,整個城市為之轟動,熱潮波及寧、滬等地。
原來,1929年的西湖博覽會結束後,陳蝶仙父子發現來杭遊客不減,遂萌生開家飯店的念頭。他們輾轉活動,在西湖博覽會展館背麵,盤進一個西泠休養所改建飯店。新建成的蝶來飯店,坐落在棲霞嶺南麓的低坡上,大門隔著馬路對衝西泠橋,西邊緊鄰古刹鳳林寺,東邊連著一大片鬆林墓地,占地近三畝,極盡雅秀。飯店建築像個中西合璧的莊園,客房是西式的二層樓,隻有28間,散落在坡地上。院中央是花木和草坪,沿馬路築有花式窗欞的矮牆,從大堂去客房要經過蜿蜒曲折、花藤朱欄的中式長廊。
這長廊還留下一些文壇趣事。陳蝶仙喜愛鏡子,廊間掛有不少長鏡。但楹聯入鏡,字作反影,每每弄得他憾聲連連。後來想出一奇招,用字之正反相同者為聯。他那做水靈靈活廣告的才女陳小翠,就撰聯若幹,有一聯道:“北固雲山開畫本,東山絲竹共文章。”在繁體字中這些字都是左右對稱。據說當時滬杭很多文人都躍躍欲試,擬成的楹聯蔚為奇觀。
民國年間,北山路曾有過四家高檔飯店:葛嶺、新新、西泠和蝶來。“葛嶺”很早就息業了,“新新”的客源大都為商界富翁,“西泠”接待的淨是外國洋人,而“蝶來”的客人則以軍政要員和文人墨客為主。據說,前三家雖也洋房洋燈洋餐具,但與杭城百姓是隔離的。直到“蝶來”開張,文人的參與與滲透,歐風才慢慢吹到了城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