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俎篇
古之聖賢立心。至公無我。其官人之道。必曰祿罔及私。官惟其能。爵罔及惡。德惟其賢。此其所以能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也。元朝天下。長官皆其國人是用。至於風紀之司。又杜絕不用漢人南人。宥密之機。又絕不預聞矣。其海宇雖在混一之天。而肝膽實有胡越之間。不過視官爵為己私物。其視古聖立賢無方之道。果何如哉。不知天位天祿。天以命有德。豈能屯膏吝賞。久蔽於漢人南人哉。是以不及百年。大亂繼踵。而爵祿皆歸中原之人。蓋禍福乘除。其數然也。由是觀之。人謀豈能奪天造哉。孰若均平天施。無有南北之分。惟才是任。惟賢是使。譬之水澤。使百川分流。則大有所瀦。小有所泄。滔滔汩汩。庶為悠久。若使壅並防遏。蓄而不泄。及其潰決。小則為災。大則致敗。必然之理也。
治天下者。不使利遺一孔。亦必致敗。豈惟名爵獨然。末流之竭。當窮其源。枝葉之枯。必在根本。元朝末年。官貪吏汙。始因蒙古色目人罔然不知廉恥之為何物。其問人討錢。各有名目。所屬始參曰拜見錢。無事白要曰撒花錢。逢節曰追節錢。生辰曰生日錢。管事而索曰常例錢。送迎曰人情錢。句追曰齎發錢。論訴曰公事錢。覓得錢多曰得手。除得州美曰好地分。補得職近曰好窠窟。漫不知忠君愛民之為何事也。
元初法度猶明。尚有所憚。未至於泛濫。自秦王伯顏專政。台憲官皆諧價而得。往往至數千緡。及其分巡。競以事勢相漁獵。而償其直。如唐債帥之比。於是有司承風。上下賄賂。公行如市。蕩然無複紀綱矣。肅政廉訪司官。所至州縣。各帶庫子檢鈔秤銀。殆同市道矣。春秋傳曰。國家之敗。由官邪也。官之失德。寵賂彰也。豈不信夫。
仕途自木華黎王等四怯薛大根腳出身分任省台外。其餘多是吏員。至於科目取士。止是萬分之一耳。殆不過粉飾太平之具。世猶曰無益。直可廢也。豈時運使然耶。何唐宋不侔之甚也。
元末有危素太樸。江西人。遊京師。專以倡鳴科舉無人才為說。以聳動觀聽。人多信之。彼固以文章德行自居也。及夷考之。至正辛卯天下之亂。能死節者。惟彭城張桓安慶餘闕江州李黻燕京陳子山。皆舉人也。危是時已累位至參政。獨首鼠皈降。上以其失節。屢辱之。決以夏楚。安置滁州而死。嗚呼。科目雖非古。果不足以得人耶。豈盡如或人之言也。時人監此。則可以省已。
元朝甲寅年開科取士。九成殿芝生。
北人不識字。使之為長官或缺正官。要題判署事及寫日子。七字鉤不從右七而從左轉。見者為笑。立怯裏馬赤。蓋譯史也。以通華夷言語文字。昔世祖嚐問孔子何如人。或應之曰。是天的怯裏馬赤。世祖深善之。蓋由其所曉以通之。深得納約自牗之義。
俳優戲文始於王魁。永嘉人作之。識者曰。若見永嘉人作相。宋當亡。及宋將亡。乃永嘉陳宜中作相。其後元朝南戲尚盛行。及當亂。北院本特盛。南戲遂絕。
北方自朱邪赤心起於唐季。至李克用遂有太原之地。至阿保機起於木葉山。其勢遂盛。其子耶律德光受晉石敬塘關南燕門幽燕十六州之獻。遂據之而建國。曰大遼。其勢與大宋並矣。其後金興。遂亡遼而逐宋。據有天下大半而都汴矣。及元朝又亡金而平南宋。自混一六合百有餘年。而後江南得國。蓋自朱邪赤心始盛。至於元亡。首尾將五百餘年。此天運興衰之一終。孟子雲。五百年必有王者興。其間必有名世者。此之謂也。豈徒然哉。
達達即韃靼。耶律即契丹。大金即完顏氏。生達達自虎林田地來。其性至實。無一毫之偽。而上天以宇宙畀之。而不畀之他部族。其故何哉。豈不以其極誠而一無妄也。極誠而一無妄。聖賢傳心之學也。
初。元世祖命劉太保築元京城。及開基得一巨穴。內有紅頭蟲。不知其幾萬。世祖以問劉曰。此何祥也。劉曰。異日亡天下者。乃此物也。
世祖既定天下。從容問劉太保曰。天下無不敗之家。無不亡之國。朕之天下。後當誰得之。劉曰。西方之人得之。世祖以八思麻帝師有功。佐平天下。意其類當代有天下。思為子孫長久計。欲陰損其福。而泄其氣。於是尊其爵至於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豐其養至於東南數十郡之財不足以資之。隆其禮至於王公妃主皆拜伏如奴隸。甚而為授記。藉地以發。摩頂以足。代馬凳子以脊。極其卑賤。及其既死。複於西方再請一人以襲其位。事之一遵其製。其所以待之如此者。蓋所以虛隆其至貴之禮。冀陰消其天下之福。以延其國家之命。豈知曆數不可虛邀。福祿為彼之妄得。改歆為秀。徒禍其身。豈其然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