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2章 夢裏情思影裏身(1 / 1)

嫩白嬌紅勘好春,

春魂乍醒散芳塵。

是梅是柳渾難辨,

夢裏情思影裏身。

一九六〇年與梅蘭芳合攝電影《遊園驚夢》。(引自組詩《八十自壽》)

一九五九年春,中央文化部夏衍副部長向梅蘭芳建議再拍一部昆劇電影《遊園驚夢》。他說:“《遊園驚夢》是《牡丹亭》中精彩的折子,如果你與振飛合拍一部彩色戲曲片,是能夠表達湯顯祖筆下精心塑造的杜麗娘、柳夢梅這兩個人物的。”同年十一月,北京電影製片廠成立了攝製組,由梅蘭芳飾杜麗娘,俞振飛飾柳夢梅,言慧珠飾春香,華傳浩飾杜母,許珂導演,崔嵬任藝術指導,眾花神由上海戲校昆大班學員扮演。十二月中旬開拍,翌年一月底完成。

從舞台到銀幕,是一種再創造。在《遊園驚夢》拍攝過程中,同樣遇到寫意藝術和寫實手段如何嫁接的問題。但是,由於有大師級人物掌旗,電影基本上沒有丟棄昆劇的本體特征。

俞振飛對拍攝過程記載如下:

《遊園驚夢》的拍攝,為了發揮電影的特性,在布景方麵作了一些新的嚐試:安上了立體的門窗、山石、亭榭、牆垣等配景。在開拍以前,導演又對我們說,為了充分地保留原來的表演藝術,也為了照顧老年人的體力,表演方麵一切以原有的地位和動作為基礎,盡量避免改動。但是,主觀願望盡管如此,到了實際拍攝過程中,無數難以解決的困難就接二連三地出現。實踐證明,銀幕到底不同於舞台,它們是兩種不同的形式。在舞台上,一向是在光光的平麵上演出的,現在到了立體的布景當中,就感到處處發生障礙,需要改動表演。原來應該坐的,要改為站著;原來應該從後向前的,現在要改為從左到右了。看起來似乎改動不大,但對我們來說,幾十年來已經習慣了的表演動作,改起來還是困難的。梅先生碰到這種情況,總是虛心接受意見,從不嫌麻煩,而且要經常提出不要讓別人將就他。他說:“你們盡管提出要求,我來想辦法。”他總是這樣興致勃勃地、滿懷信心地迎接任何困難。他勇於改革,也善於革新;不但能創造,而且又快又準確。

……

有一次,我們一起看《遊園驚夢》的完成片。當映到杜麗娘倚著園窗看窗外的紅桃綠柳時,念“驀地遊春轉,小拭宜春麵。春呐,春,得與你兩留連,春去如何遣?咳!恁般天氣好困人也”的時候,他忽然拍了一下我的肩膀,非常惋惜地說:“這個鏡頭如果能夠再多停幾秒鍾,情意就會更濃一些……”(拍攝時由於是先期錄音,時間受到音樂限製,所以當時無法彌補這個缺憾。)是啊!藝術的輕重得失,有時往往就在於分秒之間。梅先生就是這樣一絲不苟地對待自己的藝術創作的。

《遊園驚夢》攝製完畢,專家們評定樣片時,“大家一致認為,色彩濃淡深淺的配合非常調和;布景道具,不僅表現了時代氣息,還留出足夠的表演區域,使演員能夠發揮創造;鏡頭的處理靈活多樣,銜接自然,既保存了戲曲表演藝術的優良傳統,又發揮了電影藝術的特點……”

然而,正如俞老所說:“銀幕到底不同於舞台,它們是兩種不同的形式。”要在銀幕上原汁原味地體現舞台藝術的風貌,顯然是件兩難的事。在昆劇舞台上,不論是“獨角戲”,還是“對麵頭戲”(兩個人物的對舞),或是“三腳撐戲”(三個人物的合舞),處處體現著點、線、角、麵、體的完整性;同時又顯示了分合、向背、進退、上下、高低、快慢等許多樣式;而這些樣式在銀幕上是很難完整展現的。

一九六一年八月八日,就在電影《遊園驚夢》問世半年後,梅蘭芳卻因心肌梗死溘然與世長辭。當時俞振飛與言慧珠正在青島度假。噩耗傳來,猶如晴天霹靂。俞振飛大為震驚,當即寫了一篇《痛失良師益友》的悼文,刊登在同年八月十日的《文彙報》上:

三年前硯秋同誌在京逝世,麵對遺容,痛失良師益友,悲不自已。不想僅隔三年,蘭芳同誌又撒手西歸,再一次使我重複了喪失良師益友的悲痛!……

別矣!蘭芳同誌!去年今日,當我們在北京文教群英會上暢敘昆曲的時候,你曾不止一次地提到你的抱負與理想,並且表示準備再為人民服務十年、二十年,好像自己還正在壯年。你的豪邁的氣概,使我受到了巨大的鼓舞。而今,病魔奪去了你寶貴的生命。但是,親愛的同誌,你放心吧!你沒有實現的理想,你沒有完成的事業,將由我們擔當起來並堅持到底!

一九六一年的俞振飛,他的心靈陷入了難以排遣的孤獨。短短三年,和俞振飛長期合作的兩位藝術知己相繼離世。他和梅蘭芳尚有兩部電影傳世,或許還能在“夢裏情思影裏身”的詩句中重拾往日的記憶。他和程硯秋幾乎沒有留下任何音像資料,隻能空對明月吹一曲【懶畫眉】。

今天,俞老離開我們也已經十七個年頭了。他和梅蘭芳合拍的電影《遊園驚夢》和《斷橋》,為我們留下了千古絕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