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時候長生殿始生長一種青岑岑的高草。人在草叢裏逡巡地行走,寒冷的濕氣拔地而起,蒼白的麵孔上猶如獵獸般驚恐和絕塵。偶而揚起臉,一行大雁從頭頂之上緩慢地南飛,樹影斑駁掩埋了所有的夢境和思想,我漸漸在奇形植物和花香裏迷失,坐在昆侖荊的樹冠上長久失語。
當藤蘿全部覆蓋住長生殿,站在渾圓的穹頂上四顧,四周密林如海,到處是森然旺盛的生命氣息。長生殿隻顯露出一個白色穹頂。仿佛是史前猛獁象葬身在深海時留存下來的巨大骨骼。這是古老而沒落的峽穀,氣溫很濕潤,因此很多原始的高大植物都得以存活下來。每年那種叫"罪愆花”的植物都會如期開放,那種碩大而妖嬈的花朵具有奇異的誘惑,像眉眼風騷的舞姬,有暗香盈袖。花開之時整個長生殿以及整個峽穀都陷入一種無比詭異的幻境;花香流動般在空中緩慢飛舞,猶如一個個飄然而通透的靈魂。
我喜歡這種奇異的花香,在花期我躍到大殿穹頂上。常常看見陽光裏有一團一團流暢的粉紅,我知道這是那種植物特有的詭秘香氣。這種花有旺盛的生命力,它有看的見的香粉。它媚惑著你,從你身體裏紮根進去,你yu望叢生。無法抗拒。
在降罪花漫山漫穀開放的時候,長生殿總是會變得異常不安寧。每個人的表情都近乎麻木似地平靜,我感覺有種變化在此時發生,卻又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在變化。
我感受的到壓迫。這種壓迫越來越重地慢慢逼近,我在一蓬一蓬肆意開放花勢逼人的植物之間穿行的時候,有四麵受敵的感覺。似乎所有的花一刹那把我卷入另一個世界,那裏汪洋肆虐,十麵埋伏。
我恍然之間,明白了這種花為什麼會被世人叫做“罪愆”了。
不知道是根骨特異還是我的幻覺,在小時候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那些是上天不願意讓人知道的。所有這類不能讓世人知道的事物都擁有個共同的名字叫“天機”。
那時候不懂這些,隻是因為每次吃東西的時候都看到在孩子們身邊聚集著那些陌生蒼白的麵孔覺得食欲全無,常常在夜半醒來睜開眼睛看到屋頂上懸浮著一些東西而異常憤怒。並且常常遇到一有些雌性妖精,對我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
我發現峽穀裏還有些特殊的東西存在,它們不能出現在陽光下麵,藏匿在從沒有人涉足的汙穢地方和爛泥坡的黑沼裏。在那些壯碩花莖下的黑色的泥土中,埋葬著很多屍體。泥土每一層都包裹著人的精血,我無法分辨那究竟是黑色還是深切的紅。
我知道到暗紅色的泥土之下,那些植物的根莖下不可測知的地底深淵裏,殘存著許多屍體的殘骸。那些植物強硬地把無數道根須像利器一樣刺進他們的頭顱和斷裂的身體裏,汲取剩餘的精血,屍骸腐爛一半的臉上布滿痛苦,卻無法發出聲音,我看到白色的亡靈被樹藤禁錮著,無法消散,日夜輾轉呻吟。
這些植物因此得以盤根錯節迅速生長,或許人的精血使它們起了某種不可知預知的變化,莖上居然開出碩大的紫痧色花朵,大朵大朵地搖擺著身體散發奇異迷幻的香氣。我懷疑這種香氣有讓人神經錯亂或者未知的邪惡作用。
長生殿裏的人們每逢花期就會神思恍惚,這種失常表現在終日表情呆滯或者整天沉湎肉欲。隻有我不受它的影響,因為我吃了一種黑色的叫贖的果子。
叫贖的植物獨自生長在密林深處的一片叢蕪的水邊,水裏潛伏著一頭不明來曆的蟒蛇,它額頭上有雷電罹過的弧形傷痕,黑色的鱗片薄密地斜生在肋下,盡頭一對薄薄的黑色小翼。它在旁邊看守著那些白色的漿果。我引誘它離開那株植物,然後用掌心雷劈死它,取走了果實。那是它借以提高修行的食物,我殺死它不會有絲毫歉疚,因為我比它強。自然選擇的殘酷法則定義了萬物的生死,我隻是遵守罷了。
那具醜陋的屍體倒置在淤泥裏。被深水裏的埋伏的水怪在一夜之間吸食得僅剩下一張空空的軀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