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林裏很悶熱而且臭烘烘的,走出來才有幾分涼爽。陳舵揪起衣領呼啦呼啦的鼓風。山道上沒人,石階曬得滾燙,林子裏的蚊子沒有跟出來。他脫掉上衣,小跑著衝下斜坡。
戰場到了。
陳舵是西川師範大學的三年級學生,這會兒下鄉支教,跑到雲貴邊境來。他是軍事迷,喜歡看戰場,看地形。不過他家裏是國營下崗工的底子,沒多少錢給他玩,今天來看鬆山堡壘群靠的是每天八十塊的支教補助。鬆山戰場在他的優先級中排第二;第一是襄陽,已經去過了。
出了林子就是一大片草地,夾雜了一些灌木。小路坑窪不平,有條死蛇躺在路中間,被蒼蠅和螞蟻覆蓋。路邊一棵老樹被鐵鏈圍起來,陳舵摸著一個個光滑的鐵環,仔細看看樹上的彈洞。這棵樹站在戰場中央,見證過遠征軍不計代價的衝鋒。往前不遠就是坑道掘進路線,再往前走,就是馬槽窪高地。
當年日軍堡壘嚴密,國軍打得很慘,硬挖溝過去把堡壘炸了。鬼子在馬槽窪發起反攻,彈藥打光,摸上來捅肚子撕喉嚨。國軍原地死扛,在漆黑悶熱的夏夜裏與鬼子混戰到黎明。武士刀對工兵鏟,軍刺對牙齒,有六十二對殘軀確證是同歸於盡。“肢體離解,腸肺狼藉”,這些詞語寫入了戰史記錄。
陳舵四麵走了一遍,腦補那個晚上的攻防轉換。幾十年的風沙流水,地形變了許多。他覺得反斜麵才是激戰之所,就順著邊緣往下走,在一片雜草中單膝跪下,嘟囔了一句:“老大們好好休息,晚輩有禮了。”
這個儀式,他去年在湖北襄陽做過一回。麵對一百多米寬的護城河和古城牆,心頭一熱,覺得聽到了拋石機的呼嘯,結果給人拍下來發到網上當笑料。今年他學了個乖,找沒人的時候下跪。
這麼熱的天,草叢裏多呆一會兒就很難受。他站起來渾身刺癢,汗流浹背,捉摸著這種環境再加上腐屍和流彈,我一個九零後能撐多久?還是當雷達兵吧。舒舒服服的在機器前呆著,隨第一波尋的而灰飛煙滅。
他離開馬槽窪高地抄近路回去,走了一個小時,山路變成貼著峭壁的羊腸小道,下麵是一條渾濁的小溪,東一個西一個的點綴著大圓石頭。遠方是轟鳴的怒江。他拿出手機找滇緬公路,屏幕一黑,沒電了。他側著身背對懸崖小步小步的蹭,汗水流到眼睛裏。嘴裏不幹不淨的罵著。
“鬼老天這是在下火啊……怒江這麼吵,真的怒啊……”
峭壁上麵無聲的滾了個白色的小球下來。那東西彈了兩下,卡在灌木枝椏上,像個紙團。
陳舵攀上去湊近看,真是紙團。拿下來捏一捏,裏麵裹著個小石子。陳舵歪頭看一眼老天,嘟囔著展開了紙團。正麵沒字,但有縱橫交錯的指甲劃痕,反過來看是青綠色的線條構成的一行大字——“救救我報警”。
陳舵瞪著這幾個字,心跳加快。這紙是卷筒紙,有人把紙壓在青苔上,用指甲在正麵劃,背麵就壓破青苔印了綠色的字跡。跟財務室的複寫紙一個意思。
救救我,報警……這可不是人們平時該寫的東西。
紙團是從頭頂上滾下來的。陳舵仰頭喊:“有人嗎?有人嗎?”
沒人回答。回頭看山路,一個人影都沒有;灌木裏隱約有白色物,扒開一望,好幾個紙團卡在底下,掏出來看都是一樣的字。不管是誰,這人已經試過不少次了。手裏這個青苔還是濕的,剛寫的?
猶豫了一會兒。陳舵扔掉紙團,緊緊皮帶,離開山路往上爬。一路上揪著灌木雜草,有一下拔起了草險些失去重心,向後狠踹了一腳空氣,急速換手到另一蓬草上。
陳舵身強力壯,小學是打架過來的,中學是踢球兼打架過來的。但凡是體能上的挑戰,他都很衝動的接下。
爬了十多米,頭頂沒了著力點,但側麵有。用腳尖連踢帶挖的弄出個小坑踩穩,屏息瞪眼,猛的跳上去抓牢,吃奶的勁都用上了。腳下踩垮的碎石噔噔噠噠的滾下,在小道上彈起來撲通撲通落入小溪。喘氣半天。好險!
後麵好辦了,峭壁凹了進去,形成一個斜斜的小平台,陳舵從容的爬上去。眼前有個小小的洞口,裏麵黑黢黢的什麼都看不到。
他又大喊一聲:“有人嗎?”
還是沒有回答。
這洞口隻能讓小狗進出,洞口邊上的一株小樹上掛著四個白紙團,展開來都是青苔寫的字。顯然紙團就是從這個洞扔出來的。四個紙團裏麵沒有裹石子,太輕就掛在樹上了。這人沒經驗,但有腦子。
陳舵緊張的擦擦汗,腦子裏想到了傳銷、黑煤窯和生化武器基地,喊那麼大聲沒人答應,局麵詭異。他四下看看,荒郊野嶺的找不到人幫忙;想轉身下山又不甘心。萬一真有人困住了,他這一跑可能會出人命的。
峭壁右側有一條灰白的裂縫,斜斜的通到下麵的小道上。剛才要是從這裏攀登會省事很多。他一邊罵自己笨,一邊扒著洞口的泥土把它擴大。看清了退路心裏踏實多了。泥土中露出一段枯樹根,使勁掰斷了一截就用它來挖,挖著挖著就看到了青磚,這洞人工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