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的錦江
革命勝利之後,中國將要進行社會主義建設,這對於董竹君來說是她一生中最為難忘的時刻。終於推翻了三座大山,一直盼望的國家獨立、民族解放終於實現了。
為了紀念這神聖的一刻,董竹君與鄧穎超、劉曉和潘漢年等人在錦江聚餐,既然上海解放了,那麼她一手創辦的錦江二店遲早也要解放。
抗美援朝時期,董竹君和秦德君、張鳳君、李知良合辦生產教育社,後來董竹君想把它擴建為大廠,因為這樣能夠解決部分婦女的就業問題。不但如此,董竹君還在法國公園設立臨時分店,把盈利所得都捐獻給戰爭前線。
20世紀50年代初春,上海餐飲業大鬧勞資糾紛,就連錦江也不例外。那時,董竹君的店內貼滿了標語橫條,錦江的員工要求談判,錦江不該屬於她而是屬於錦江的所有員工。這讓人很無奈,他們如此盲目鬧勞資,不外乎是認為董竹君利用他們賺錢,可他們沒有想過,即使董竹君把錦江二店送給他們,可他們懂得經營管理嗎?若不是董竹君一路辛苦經營,他們又如何解決就業問題。
自行談判無法解決之下,他們決定請酒菜業公會主持,一同去市勞動局解決這場勞資糾紛。社會輿論一直關注錦江如何解決勞資糾紛,若是連董竹君也談判失敗,那麼將會影響到酒菜行業,甚至是各行各業。
本著保護民族工商業和統一戰線政策的精神和職工利益,董竹君不懈地去談判,從未因病而停止。當時潘漢年是上海市的副市長,董竹君決定尋求幫助,畢竟他知道董竹君的政治立場,隻是事與願違,潘漢年沒能支持董竹君。
即使沒有人幫助,董竹君還是堅持到底,六個月之後,勞資糾紛得到解決。
結果,董竹君取得勝利,因為她才是合理者。勞資糾紛雖然最終解決了,可董竹君為此卻付出了大量的精力,也因病服藥三個多月。可是有什麼辦法呢,畢竟當時她還不能在大庭廣眾之下暴露自己的政治立場,她還是一個偽裝者。
董竹君當年不堪忍受封建家庭和夫權統治,再度衝出樊籠開創新的人生。曆盡艱難險阻,她創辦了上海錦江飯店,作為出走的娜拉,她轉身之後為自己謀取了生路。不但如此,她還是千千萬萬婦女的楷模。
解放之後,董竹君當選為上海市婦女代表,後來相繼當選人民代表大會代表和全國委員會委員。在任職期間,董竹君積極為社會建設和人民生活問題提案,數量多且質量高,得到了組織的表揚。
20世紀50年代末,董竹君被委任為上海市服務局局長,但被她因病推辭了。她知道這一切都是上級的指示,她也想把上海的服務行業整頓好,可是勞心如此,她當時的身體狀況極差,隨時都有可能離開人世,當時她還特地去照相館拍了一張照片留給孩子作為留念。
正當她臥病在床時,四川合江傳來夏之時犯罪被處決的噩耗。也就在這個時候,夏述禹來信講述夏家這些年的變化。夏述禹是夏之時第一任妻子的兒子,董竹君在夏家時念其年幼喪母,遂對他多加照顧,視為己出。可令她心寒的是,在她和夏之時離婚的幾十年裏,他未曾給董竹君寫過一封書信,如今為了破落的家庭才寫信來求助,對此董竹君深感憤懣。
可董竹君看在他為人忠厚老實,且還有七個可憐無辜的孩子的份上,董竹君資助了他們一家人的生活。在她的幫助下,這七個孩子大學畢業後在國家各個部門擔任工作,這些是董竹君感到欣慰的。最難得的是,夏述禹的七個孩子個個都很敬重董竹君,而夏述禹更是把董竹君當作自己的母親一般敬重,這些都是董竹君難以忘懷的事情。
與夏家相關的事情還有一件,那就是夏之時的第三任夫人唐氏,她曾托人轉告董竹君,夏之時生前經常提起董竹君,說唐氏事事都不如董竹君。正如詩經《上山采蘼蕪》中的“新人雖言好,未若故人姝。顏色類相似,手爪不相如”。然而千帆過盡,如今還說這些做什麼,也不能增什麼煩惱了,最後唐氏還說及,當年夏之時和董竹君就不該離婚。但若是再給董竹君選擇一次,她仍不願老死鄉野,願曆盡艱險豐富人生。
俗話說種什麼因,就結什麼果。可有時候,世上的事情遠比此更複雜。
1935年3月,李嵩高資助董竹君創辦錦江飯店時,他曾介紹劉伯吾和溫子研兩個學生到錦江做服務員。董竹君見兩人聰明忠厚,遂對他們多加扶持,待如親人,後來溫子研在錦江學到經驗之後離開並創辦企業,而劉伯吾則在錦江茶室做副經理,後董竹君為他在四川買了一百畝耕地養活一家老小。
卻不料董竹君的真誠相待讓他們患了得寸進尺的毛病,當董竹君從菲律賓冒死回到上海後,兩人竟在她患病期間前來相逼,要董竹君資助溫子研開設紐約舞廳。董竹君剛回國不但病重,還要在資金缺乏的情況下整頓錦江二店,她哪有錢資助他們辦舞廳呢?無奈之下,董竹君唯有看在李嵩高的分上,臥病在床向朋友借錢資助他們開舞廳。
半年之後溫子研辦的舞廳倒閉,他寫信給董竹君希望她能幫助他解決危機。董竹君一邊讓身患肺病的溫子研在茶室養病,一邊竭力幫助他解決債權危機,安頓一家大小。事情解決之後董竹君資助他安然回四川。然而此事並未完結,上海解放初期,劉伯吾竟然慫恿溫子研的妻子把董竹君告上法院,罪名謀財害命。
當法院送來開庭日期的傳票到錦江時,董竹君感到傷心、不解,而錦江的職工目睹董竹君對劉伯吾和溫子研兩人的照顧後,發現他們竟以惡報恩,全都一片憤恨嘩然。開庭時,董竹君將溫子研的絕命書和有關舞廳盤出、債權人分攤款子收據等簽字的一大堆證據送交法院,最後上海高級人民法院批示此案證據屬實,不許劉伯吾再上訴。
此事雖然已經了結,可紮在董竹君心裏的刺始終難以消除。她未料到自己身邊的人,竟然黑白顛倒,真是人心難測。
不久,上海市公安局以及市委決定把錦江作為招待中央首長、高級幹部及外賓們的高級食宿場所。政府認為董竹君所創建的錦江二店聞名國內外,況且以董竹君在上海的名聲和管理能力定能奉公辦好這件事情。
董竹君接到上級指示之後,內心極其激動和自豪。當年她創辦錦江二店,一則為了解決一家生活和孩子的教育發展,二則想為婦女樹立楷模,為一些人提供就業機會,最重要的是她還想利用錦江作為保障,為革命事業服務。一路風風雨雨走過,也千帆過盡,孩子已經大學畢業出國留學,現在她所希望做的就是為了祖國的發展出一份力。
基於此,董竹君毅然決然地將這十六年來辛苦經營的錦江奉獻給國家,她是心甘情願的,她的孩子不需要繼承她的財產,她也不需要錦江作為後半生保障。董竹君奉公把錦江遷到十三層樓擴充發展,隨後她隻帶走郭沫若為她寫的《沁園春》詞一首,以及文房四寶一具。
可是錦江擴充一事並不順利。當時錦江的員工不知道董竹君在做黨交的任務,認為上海剛剛解放,市麵的生意並不好,若是強行擴充將虧本倒閉。最後,在董竹君的苦勸之下,錦江總算是搬遷成功。搬遷成功之後,錦江二店改名為“錦江飯店”,其店徽仍為“竹葉”,擴充開業之後錦江開始它新的曆史任務。
夏家出走的“娜拉”,曆盡風風雨雨艱辛地創建了錦江,若不是董竹君一路不曾放棄地辛苦經營,也不會有錦江的發展。當年若不是董竹君勇闖上海灘,也不會有這輝煌的曆史。不去做,就永遠不知道是否能夠成功!
錦江擴建的翌年初,錦江的員工帶著十桌酒席到董竹君家裏為其慶生,他們如此真誠親切,已然明了錦江搬遷是董竹君奉公行的使命。可是在一切都看似完美的情況下,董竹君卻開始被排擠。
錦江擴建的第二年秋天,本是錦江飯店創始人的她,該任首席董事長兼經理,卻莫名其妙地被退到第二線改任董事長兼顧問。錦江擴建以來對董竹君所提出的經營管理建議總是陽奉陰違。董竹君原想向上級反映,可她一想到錦江今後有國家的大力支持,發展前途必然宏偉。故不計得失忍耐讓步,在被周總理接見的時候,也未曾提起錦江對她排擠的事情。
董竹君的容忍與大度,並沒有讓錦江得到順利發展。除了被排擠,他們還想要割斷錦江的前身曆史,把促進錦江發展的人的努力抹殺。錦江的發展曆史是董竹君一生拚搏的見證,這是她的底線,絕不容忍任何人的抹殺。若沒有1945年3月15日董竹君艱苦創建的“錦江”,也就不會有現在的“錦江飯店”。於是董竹君向中央有關部門如實地反映情況,但問題沒有得到解決。
晚年遷北京
1953年春末,伴隨著春暉,董竹君決定乘坐火車去北京探望年久不見的女兒國瑛。全國解放都好多年了,董竹君決定離開上海出去走走,去看看祖國的山河。她不想因為年老而停止步伐,多出去走走總是好的,或許還能收獲另一片天地。
國瑛因為有工作在身,平時也比較忙,董竹君在家也感到無聊,就想去探望一下同在北京的楊虎。正好可以去楊虎家住上幾天,老朋友相見也能聊聊天解解悶。
董竹君在楊虎家住了一個星期,卻不料碰上了楊虎的妻子陶聖安要和楊虎鬧離婚。陶聖安還年輕,自解放之後,她不滿楊虎年老還失去職位,雖然待遇高,但這個年輕的女人想要去追求新生活,楊虎怎麼都不願離婚,這就是他們僵持的根源。
強擰的瓜不甜,誰不知這道理,可楊虎就是不願自己年輕貌美的妻子跟他離婚。自董竹君來楊虎家做客,陶聖安就一直懇求她去說服楊虎,因為楊虎願意聽她的話。當年也是董竹君勸解楊虎對革命和解放上海多做貢獻,且剛來他家時,董竹君建議他多看看《毛澤東選集》,其後每天上午他都會在走廊上很認真地閱讀。陶聖安將這些事情都看在眼裏,所以她極力去懇求董竹君幫她的忙。
董竹君覺得他們這樣鬧下去,日子也是沒法過了,遂和王寄一同誌一同商勸楊虎離婚。正如蘇軾《蝶戀花·春景》詞中的“枝上柳綿吹又少,天涯何處無芳草”一句,縱使怎般惜春,春也將離去,況且這天下的芳草也不止一株,還不如放手靜候來年春歸。既然陶聖安要開始新生活,楊虎也該再找一個適合自己的伴侶度過餘生。
本以為,楊虎離婚之後,他會找到合適的對象好好過日子,陶聖安也會開始新的生活,可這一切都被陶聖安破壞了。他們離婚一年之後,居住在天津的陶聖安又再三請求要和楊虎複婚,董竹君懷疑陶聖安的動機,她所居住的天津曾被稱為“小上海”,也是一個風雲詭譎的地方,她擔心陶聖安在天津陷入騙局。可是楊虎還是決然地和陶聖安複婚,即使當時他相親快要成功了,即使董竹君寫信勸誡他要小心為上。
不久,董竹君要去青島療養院療養,再次去北京則住在女兒國璋家裏,此時全國正開展肅反運動。就在國璋家董竹君接到了楊虎被捕的消息,董竹君所料不假,陶聖安竟然在和楊虎離婚之後,在天津和特務勾結,複婚之後誤導楊虎進行叛變活動。
楊虎曾經的領導吳克堅再三勸服他不要做叛變的活動,甚至還請董竹君勸楊虎,可楊虎執迷不悟。他被捕之後,董竹君還勸他寫檢討,可他還是不肯,最後在醫院病故。
董竹君回想這一路和楊虎的交往,不禁陷入悲傷之中。當年錦江的發展,楊虎可算一個靠山一般的存在,後來他也多次幫董竹君的忙,而董竹君對他思想上的啟發很大,若不是她勸他為革命效力,為上海的解放做貢獻,他也不能在晚年享受好的待遇。在他們相交之中,彼此相互敬重算是難得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