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章 我是農民(2)(1 / 3)

老人因為在隊裏辦事公道、為人正直,還當過多年的生產隊長。上世紀8鄉年代,縣上在村子對麵的山上建了一個廣播中波轉播台,設備常常被人破壞,馬老主動提出去守護,他一上山就再也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村裏人說,馬老是個“硬漢子”,隻要他認定的理,從來不服輸,誰也別想在他手裏耍滑頭。馬老還是當地有名的土醫生,雖然目不識丁,但用土方、偏方解除了村裏不少人的病痛。哈三說,老人年輕的時候還喜歡打獵。我們抬頭看了一眼還蓋滿積雪的太子山,腦海裏仿佛浮現出他當年矯健的身影。

見到這位老人,那天我也想到了我的奶奶和五奶,應該說她們也是我們村子裏的壽星,因為她們兩位都活到9鄉歲才去世。

我在詩歌中曾這樣描述我的奶奶:

做過童養媳,纏過腳,然後又把腳放開的奶奶一輩子走著彎路,走不出那三畝薄地,走不出那方花頭巾的奶奶被爺爺的大腳踢過,卻又一腳,把另一個男人踢遠的奶奶爺爺走的那年,學會了一個人,在一棵大樹下走來走去的奶奶,雨下在腳下,雪落在頭上,心裏老刮著大風的奶奶左一腳疼左一腳痛,走在我的詩裏,卻大字不識一個的奶奶看我的媳婦穿高跟鞋,笑著脫過來試試,笑出滿嘴豁牙滿眼淚花的奶奶如今已走進黃土的深處,卻還在和爺爺慪氣,一句話也不說的奶奶。

在另一首詩中,我對五奶是這樣寫的:

從杏兒岔的曆史裏走出來,像一個走失多年的孩子,杏兒岔的最後一雙三寸金蓮,至今還在地境上一顫一抖地走著五奶——,杏兒岔最深的兩行腳印,後麵跟著多年前的一場沙塵暴,沙塵裏我聽見一個老女人,年輕時的美麗哭泣五奶,那天迎麵把你碰見,就像迎麵碰上一個傳說,我真怕一不小心走進你的故事五奶又是一個春天了,讓今年的春風再扶住你的胳膊吧,隻是走在你一生的老路上,千萬別踩疼了路邊那些好奇的眼睛一個人能平平安安地活到老,的確是一件了不起的事,甚至可以說是一件偉大的事。有時候,我看見那些鶴發童顏的老人,或者身體並不十分健康,但自信地生活著的人們,我內心就生出崇高的敬意,人的一生要過多少檻,經曆多少風雨啊,活到老就是一種勝利,健康、快樂、有意義地活到老更是一種巨大的勝利。

鄉村的炊煙

曾聽過一個“看青煙”的故事,說的是在鄉下還吃不飽肚子的年月,有一個人往往在各家各戶開始做飯的時候,就坐在村子的某個高處,看炊煙的變化,誰家的煙囪裏最先升起炊煙,隻有他知道;誰家的炊煙最早變成了青煙,也隻有他知道。如果誰家的柴火還不是很幹,那炊煙就比較濃,也比較黑,黑黑地急急地冒著,想必和灶台因為一時兩下還不能讓火旺起來的主人一樣焦急;而如果燒的是幹燥的柴火,那煙就是白的,冒得舒展、輕鬆。有人把炊煙比喻成母親的白發,也有人比喻成鄉村飄揚的旗幟,都是恰當的。炊煙往往是從黑煙漸漸變成白煙,然後再變成青煙,撲燎燎地飄著,像純青的爐火那樣了。當煙囪裏冒著青煙的時候,這家的飯就該熟了,大致過上兩三分鍾就該把飯端上炕桌,一家老老少少圍在一起動筷子了。這時,那個一直觀察著村裏炊煙變化的人,就會裝出隨意串門的樣子,走進那家去,親熱地張家爸王家媽,或者李家姐趙家嬸地喊著,去坐到人家的炕頭上。那家人雖然很不樂意這時候有人串門,但還是裝出親熱的樣子,招呼著那人坐下,問吃過了沒有。那人原本就是蹭飯來的,自然是還沒吃過,於是就一起吃了。這樣一次兩次還可以,但次數多了就難了。

接下來的故事是:說那人又去一家蹭飯,那家的人說,哎喲,本來咱一起吃就算了,可你看我們家的碗就這麼幾個,沒碗了,你看這真不好意思。結果那人卻從懷裏掏出隻碗來,說碗我自己有。原來他早就把碗準備好了,這頓飯肯定又蹭上了。

在我的記憶中,岔裏有兩三位看青煙的人,其中一位是我的小說《黑娃》中的主人公,他後來離開了岔裏,而且還成了“人物”。小說是這樣寫的:

老隊長意外地收到一封從城裏寄來的信之後,眉頭就擰成了一個疙瘩。

這封信是黑娃寫的。

黑娃在信裏說,他這些年真像是小時候放斷了線的一隻風箏,飄飄蕩蕩了好多地方,現在終於落在城裏,心卻依然飄著,常常想起他曾經看過場的那個場窯,就感到親切得直掉眼淚。葉落歸根嘛,他遲早是要回來的……唉!這個黑娃!人家不是都說你不回來了嘛?

那年夏初的一天,黑娃不幹保管員了,隊長大睜著蛤蟆眼問,你小子是嫌保管貿福大吧?

黑娃說,我要到外麵去搞副業去。

隊長說,別人想幹我還不放心呢。

黑娃說,我真的想到外麵搞副業去。

隊長又說,那麼,給你加工分吧,每天再加五分工,行不?

黑娃說’隊長你就饒了我吧而且黑娃眼裏已汪了淚水……

夏天過去了,黑娃沒有來;秋天過去了,黑娃沒有來;冬天過去了,黑娃還是沒有來。新的保管也早已有了。於是岔裏人便展開大膽而豐富的想象,把個豁鼻子的黑娃塑造得還頗有幾分精神來了。有人說,黑娃在城裏掙了錢沒給隊裏交,就拐了個女人跑新疆去了,那女的是個跛子,就在離岔裏不過六十裏路的八裏墩公社,因為被誰搞大肚子關於具體是誰,岔裏人都說是聽那裏的親戚講的,不敢肯定,但肚子大了是肯定的),而黑娃不嫌棄,說隻要是女人就行,於是他們就流竄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