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相,您怎麼看?”
深夜,尚書右仆射兼中書侍郎蔡確府上的書房內,急急趕至的開封知府蔡京,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
好一會兒,坐在太師椅上的蔡確,才將自己的目光從手中的薄絹上移開,望著站在一旁的蔡京道,“不錯,這幅字確實是荊國公親筆所書。”
“下官也是覺得這副字頗似荊國公手跡,再加上這封信函,是以連夜登門,拜見蔡相。”蔡京在一旁微微作揖。其實,他自己本就是一名書法行家。其弟蔡卞還是王安石的學生,家中有不少王安石的手跡。當初開封府的官差呈上此絹,蔡京一眼就看出這幅《桂枝香》乃是王安石所書,而且還是新作,心中不由一驚。當再看到那封顯然是蘇東坡給司馬光的信函之時,更是吃驚。是以連便服都來不及換,拿著薄絹和信函前來蔡府。
蔡確乃王安石變法的中間人物,王安石的條陳、奏章、便條,看過的不知道有多少,也是一眼可以斷定的。但蔡確看到此薄絹的時候,卻是震驚異常。這首《桂枝香》是王安石第一次罷相之後退居金陵時所作。其懷古喻今之意,溢於言表。如今,王安石徹底歸隱,不問政事,怎麼突然又將這首詞寫出來,而且似乎還是送給一個即將要來給皇帝編戲劇的年輕人???要說王安石想複出,蔡確不相信,也知道這根本不可能。但這樣做又是為什麼呢?
蔡確心中是百思不得其解。
此刻聽到蔡京在一旁提到信函,蔡確不由皺了皺眉,放下薄絹,拿起那封信函。封麵正中寫著——涑水先生親啟,左側落款處寫著——東坡謹上。這兩個人,蔡確是十分警惕和反感的。尤其是那號稱涑水先生,此刻在西京“沽名釣譽、專修史書”的司馬光!“書生氣十足,不知權變,不通實務,一味因循守舊,卻偏偏聲名遠播,朝野敬仰。”這是蔡確自己給司馬光下的評語。蘇東坡也和司馬光差不多,自從烏台詩案之後,此人一向“銷聲匿跡”,如今又“跳了出來”?與司馬光“暗中串聯”?經過新法的挫折和對西夏用兵大敗,皇上的身體狀況日漸不堪,朝局多有不穩。蔡確這個早先依附於王安石,打著“新法”旗號上台的的尚書右仆射兼中書侍郎,看著手中的這封分外刺目的信函,不禁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
“蔡相,您看是不是有什麼蹊蹺,”蔡京察言觀色,見蔡確拿著信函,神色不定,想了想,又接著問道,“要不要打開來看看?”
蔡確看了蔡京一眼,蔡京蔡元長,善於逢迎,心思敏捷,一向依附於自己,走的也是“變法”晉身的路子。私拆信函,包括掩去痕跡,對於此刻辦案的開封府來說,不難做到。但此番主動提議私拆此信函,無疑是非常“交心”的話了。
蔡確不動聲色的用手指彈了彈信函,半響有才說道,“元長剛才說,那小孩是賈迪的書童?“
“啟稟蔡相,正是。”蔡京恭敬的回答。
“據那小孩說這賈迪從黃州啟程進京,準備順道拜訪荊國公,還有那司馬光。此刻正在黃州的蘇東坡,又與賈迪十分交好,是以托他帶了信函。”蔡確不緊不慢,自言自語。
旁邊蔡京,趕緊又說道,“正是,這一幹情況,下官來府之前已經詳細詢問過那小孩。”
“唔,那應該是隻是普通的信函吧。”蔡確,將信函輕輕放下,“那蘇東坡因為文字,已經吃了不少苦頭,想來也不敢亂寫;就算寫了什麼犯忌的,斷也不會托人以書信形式傳給司馬光。“
“蔡相的意思是,可能托那賈迪口口相授?”蔡京有點疑惑。
“嗬嗬,這倒不會。他們二人自詡為正人君子,不會如此行事。隻是兩人交好,此刻互通書信,他日朝局有變,兩人就自然會相互倚重。互為助力了。“蔡確心中暗笑蔡京整日在開封府處理“案件”,雖然頭腦日漸精細,卻缺乏大局觀,卻不知道自己也是在滿腦子算計,又有多少大局觀念呢?
“元長,既然濮陽郡王也已經插手此案件,那明日開封府過堂無非是走走過場。這個叫賈迪的人,據下麵的人講,才學卓絕,與蘇東坡平輩論交,創辦學堂、講授白話文、編寫戲劇,頗受當地民眾愛戴,此番蒙皇上征召編寫戲劇,進京之際,去拜訪荊國公,又蒙贈書。此人,若是用得好,他日或許是我等推行新法的一個奧援。”蔡確,將信函放在那卷薄絹上,不經意的提到了賈迪。
一個舊黨領軍人物司馬光,一個新法精神領袖王安石,一個才情卓絕、頗有詩名的蘇東坡,居然因為賈迪而牽扯在一起,而且以後皇上也要牽扯到。這讓蔡確“敏銳的”洞察到一絲不尋常。
蔡京對蔡確的言外之意心領神會,當下便說道“蔡相的意思,下官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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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蔡確府,蔡京正襟端坐在車廂內,臉上卻是興奮異常。
幸虧自己新官上任,公事不敢懈怠,才從一件小小“傷人”案中發現如此“猛料”,然後又正確的分析判斷,立刻呈到蔡府。看來今夜相府一行,自己已經大獲那蔡確好感。。。。。。
適才蔡確所分析所設想的,其實自己又何嚐不能揣摩得到呢?自己由地方小官,屢遷至朝中作中書舍人,又蒙皇上垂青,出使遼國,後授龍圖閣侍製、知開封府,要是沒有真才實學,不能揣摩上意,不能洞察人心,可能麼?這賈迪,在黃州借著蘇東坡的名頭搞了那麼多事,又獨辟蹊徑,引起了皇上的注意,還要跑去拜會王安石和司馬光,還搞到了又臭又硬的王安石的贈書,看來頗有心計,頗能鑽營。日後,要是再套得皇上歡心和垂青,難保不是個厲害角色。。。。。
來蔡府的路上,自己就已經有了打算,此刻又有了蔡確的一番暗示。蔡京坐在馬車內暗暗計較,心中已經決定要賣給那從黃州初到京城的賈迪一個大大的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