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從一樓問到六樓,好在這些戲子裏沒有幾個瞎子,眾口一辭地說見到金萱上樓。他們見了金大小姐,自然也彈唱得更是賣力,金萱向他們微笑搭話,還脫了手上一隻鐲子賞人。
吳震道:“也就是說,金萱並不著急,是慢吞吞地上了樓。”
裴明淮笑道:“就算她喜歡的那出皮影戲唱完了,她自然也可再叫演上一次,她又何必著急?金萱是個大家閨秀,這等女子,從來都是斯斯文文,不慌不忙的。”
吳震對那個手裏握著一隻金鐲的小孩道:“那金姑娘是怎樣對你說的?”
那小孩畫了個大花臉,哪裏還看得出本來麵目,雖然年小,但也扮得象模象樣,一雙眼睛靈動之極。“金姑娘說我演得好,我說下次再來演給她看。她卻笑笑說,像我這麼聰明的孩子可惜了,給了我這個鐲子,讓我去讀書。”
那方才與裴明淮說過話的班主歎道:“小夏確實機靈,教他學點什麼,一學便透。隻是我們這行,混口飯吃還可,送他去讀書……唉!”
那小夏卻道:“金姑娘說,有了這個鐲子,我就能不演戲了。”
班主點了點頭,道:“金姑娘實是好心之人。”
裴明淮見那金鐲以金絲絞纏成銜珠鳳凰之形,鳳眼碧綠,心中一動,當下笑道:“這鐲子,足以讓你們一個班子的人衣食無憂了,隻是不要忘了讓這孩子讀書。”
班主道:“小夏本來便是我孫子。”
裴明淮笑道:“那是我多慮了。”他見到班主臉上現出一種奇怪的表情,便道,“這位老先生,有話但說無妨。”
班主似有些欲言又止的樣子,裴明淮正想再問,吳震已往七樓走去,一麵回頭叫他。他便對班主點了點頭,隨著跟上。
班主眉頭深鎖,似乎有什麼不可解的事情。見那小夏還拿著金鐲把玩,班主便道:“小夏,既然是金姑娘送你的,你便收起來罷。”
小夏點頭,極珍視地把那金鐲收進了懷裏。一個比小夏大不了幾歲的少年笑道:“爺爺,這鐲子真能讓我們一輩子不愁吃喝?”
班主卻似未聽到他說話,少年又問了一遍,班主才反應過來。他悶聲道:“別問那麼多,都不準胡亂說話,聽見了麼?”又喃喃道,“也不知那金管家在哪裏?有些話,我倒是想告訴他。”
這頭裴明淮跟著吳震上了樓頂,那扇屏風已然收攏,兩老兩少都坐在椅上。碗中茶早冷,四人卻都沒喝一口。
吳震的眼光自四人身上緩緩掠過,他的眼神鋒銳如刀,那青年男女均是瞎眼之人也罷了,老夫妻二人卻都同時打了個寒顫。見吳震身上穿著官服,老人忙一彎腰,道:“大人……”
吳震揮揮手,示意他不必多禮。“你們是哪裏人士?”
老人道:“老朽江明,就是鄴都人。早年也曾有不少徒弟,如今,那些徒弟都學到了手藝,自立門戶去了……”長長一歎,道,“隻落得個糊口罷了。”
吳震道:“是金百萬請你們來的?”
江明道:“正是。我四人在街上賣藝,後來有位爺來說,請我們今日進府來演,還給了定錢。”
吳震道:“那人是誰?”
江明想了想道:“是位穿黃衫的公子,似乎姓……”
江妻插口道:“姓盧。”
江明忙道:“不錯,不錯,便是盧公子。他手裏還抱了一張琴。”
吳震又問:“你們是幾時來的?”
江明道:“今日一大早便來了。有位管家將我們安置在這裏,告訴我們隻管演便是。”
吳震轉顧裴明淮道:“我知道這些你都問過,但我還是得再問上一遍,這是規矩。”
裴明淮笑道:“你隻管問。”他便踱到那紫檀椅前,將鵝黃絹衣輕輕搭在椅背上,自己坐下。這個位置背著陽光,正對著屏風,卻是看皮影的最好地方。一旁小幾上擱著一碗茶,還有一卷素冊。裴明淮信手拿起翻看,卻是點戲的本子。
吳震又問了那江明幾句,眼看也問不出什麼來了,便對裴明淮道:“我們下去罷。”
江明在他們身後道:“兩位大爺,我們什麼時候才能走呢?”
吳震冷冷道:“到我說能的時候。”
下了北樓,那叫金賢的管家見了二人忙迎了上去,陪笑道:“老爺讓我來侍候兩位,有什麼事隻管與我說。”
吳震道:“這園子有多少房舍?”
他這一問卻問得金賢有些不知所措,道:“百十間總有罷?”
吳震道:“好,你就將今日來的所有人都安置住下,每日三餐不可怠慢,再給些錢以免他們著急。金百萬家財萬貫,不會吝嗇這些吧?”
金賢忙道:“不會,自然不會。吳爺說怎的,便是怎的。”
吳震滿意地一點頭,道:“讓你們的家丁四處多看看,我也會調些捕快過來。沒我的允許,不能讓一個人離開,明白了麼?”
金賢慌忙道:“明白,明白。吳爺您盡管放心。老爺已吩咐下來,一切兩位作主,隻管吩咐我便是。”
裴明淮在旁笑道:“何必留這麼多人,你真是不想便宜金百萬哪。照我說,留北樓的人就可以了,別的人且讓他們走,隻要不離這鄴城便是。在這裏的人多了,反倒是人多眼雜,夜長夢多。”
吳震皺了皺眉,道:“你的話也有理。”對金賢道,“金管家,便按他的話罷。”
金賢答應著,裴明淮問道:“金老爺怎樣了?”
金賢歎道:“我家老爺最疼姑娘,此時舊疾發作,正請大夫呢。”
吳震道:“舊疾?什麼舊疾?”
金賢苦笑道:“老爺身體發福,多走動幾步都吃力,更不要說突然見到這般情景了。”
裴明淮道:“原來是胖出來的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