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銘你心》文/聲沙(1 / 3)

《何以銘你心》文/聲沙

何以銘你心

文/聲沙

前言:

(一)

坐到傅月懷這個位置的人,已經是呼風喚雨,可也免不了要出去陪酒。

是香港來的大老板,包下一整個夜總會的場,邀請了H市很多人。大家喝得多了就七嘴八舌,虛偽的客套的爆料的,後來傅月懷就坐在角落抽煙。

不知道那一圈圍坐著的人說了什麼,他們的目光紛紛望向傅月懷,打量而八卦,還有幾縷鄙夷的神色。

第二天香港的大老板梁先生莫名其妙就撤去了和傅月懷公司的合作,秘書徐景彬去打聽,回來後咬牙切齒地告訴傅月懷:“傅總,他們說你以前是被富太太包養的小白臉,靠著土豪上位,才坐到現在這個位置,梁先生對你的人品產生了懷疑,於是取消了合作。”

傅月懷食指輕彈煙頭,半晌沒說話。徐景彬終於忍不住,恨恨地說:“傅總,這次溫童實在太惡劣了!散發這種誹謗的言論我們都可以報警了!”

“誹謗?其實她說的也沒錯啊,”傅月懷盯著樓下一個幾乎小到難以辨認的背影許久,沒有情緒地說,“而且她一直很惡劣,不止這一次了。”

有多惡劣呢?她會在他的正經酒席上雇女人大鬧問他討要墮胎費,在他約會時發短信給他對象說他是一個Gay,在他新聞發布會上找記者對他提出一些刁鑽問題,讓他下不了台……這些哭笑不得的事情數不勝數,傅月懷甚至覺得,溫童都能去組一個複仇者聯盟,或者開一個惡作劇公司,她折騰他的天賦秉然。

其實最惡劣的還是兩年前,他卷鋪蓋離開公司,所有員工都來依依不舍地送他,就她沒來,還說:“傅經理是私生活有問題才被辭退,公司明明待他不薄,他卻地帶走了公司所有的客戶資源,簡直卑劣。”

那天城市下著小雪,他抱著紙箱子走出公司大樓,因為攔不到出租車而站在路邊幹等許久。他下意識仰頭看,就像他每日清晨為她買早餐過馬路時一樣仰頭看,目光在密密麻麻的窗戶中一眼就能準確地找到她的辦公室,她正站在窗邊,神情看不清。男兒有淚不輕彈,傅月懷自有記憶以來的第一滴眼淚就在這個冰涼的冬日,滾燙滾燙地從臉頰流下,然後在風裏凍成青青白白的淚痕。

奇怪的是,溫童做這種事,說這種話,從來不會顯得氣急敗壞,反而是特別的理直氣壯,特別的禦姐範,仿佛她的糟糕都是他造成的,一切都是他欠她的一樣。

“那傅總,既然你這麼包容溫小姐,為什麼不原諒她?”徐景彬的聲音把傅月懷拉回現實。

傅月懷輕笑,為什麼?

(二)

六年前,愛爾蘭都柏林市。

溫童在愛爾蘭出差半年,過來談幾樁跨國生意。愛爾蘭人都特別講究情調,時常會把聚會放到郊區酒莊,她為了陪那些富太太們,每次都是奉陪到底,喝多了是常有的事。

醉了就沒法開車回去,可那天溫童叫的代駕卻遲遲沒來。闊太太們都走得差不多了,隻剩下醉醺醺的她一個人坐在酒莊門口等,好不容易來了電話,卻是代駕滿腔抱歉地說地方太偏僻他迷路了,所以就來不了。

酒莊主人看她這樣坐下去也不是辦法,正好有一輛運貨卡車要進城,就讓卡車主人順便捎溫童回去。

這就是一個人在異國他鄉的悲哀,饒是溫童穿著小禮服蹬著高跟鞋,打扮得再光鮮這時候也不得不坐在的大卡車後麵,隨車子的顛簸著左右搖擺。不知道哪裏壞掉了,卡車一直發出況且況且的聲音,溫童迎著夜風忍不住哼起歌來,喝醉了的聲音飄忽得厲害,還跑調得慘不忍睹。

覺得這樣還不夠帶勁,溫童拎著高跟鞋飄飄欲仙地跳起舞來,手一甩,高跟鞋就從卡車上滾下去,落在了路中央。

溫童還不算醉得神誌不清,這一下就被嚇得清醒了,忙叫司機停下車,她提著另一隻高跟鞋赤腳下去撿。

卻被一個騎著自行車的少年先撿了起來。

少年穿著白襯衫,黑發黃皮膚,一手扶著自行車,一手拎著高跟鞋,站在路中央左右張望。

“Is this your high heel?”(這是你的高跟鞋嗎?)他的聲音像是在念詩,英文很流利,卻沒有西方人那麼順其自然的卷舌。

親切啊,是個亞洲人。

溫童有點站不穩,搖搖晃晃地拍了下少年的肩:“是我的,我的高跟鞋。”

時間正好敲過十二點,夜風吹過來,風裏還有酒醉人的味道,這一幕像是童話。

少年笑了,改用普通話說:“好巧,我也是中國人。”他把高跟鞋遞給溫童,微微挑眉:“我幫你?”

溫童點頭。

他蹲下身,扶著溫童為她穿好鞋,這時卡車司機也跟了過來,他好心地問傅月懷會不會開車,反正這裏離酒莊也沒有很遠,不如讓他開溫童的車送她回去。

少年就是傅月懷。那時他還是愛爾蘭都柏林大學的研究生,正好在這附近打工兼職,下了夜班騎自行車回學校,才會遇到溫童。她留了他的電話號碼,沒過幾天又打電話問他有沒有空來代駕,傅月懷正在圖書館,本想拒絕,可心裏卻有個撓癢癢似的小聲音催促他快去。一想到能見到她,他就有種莫名的悸動。

也許都是同胞,會格外親切吧。

溫童問他有沒有興趣兼職做她的代駕,她開出的薪水很高,傅月懷便同意了,辭去了現在的這份兼職。

接送溫童的次數多了,傅月懷會在身上備點醒酒藥和礦泉水。她並不推脫,每次都禮貌地感激。在她醉得並不那麼厲害的時候,他們也會寒暄幾句,簡單地聊聊生活,她知道他是留學生,他知道她是某公司女老板,來愛爾蘭談跨國公司的旅遊合作。

他們之間保持著點到為止的交流和距離,除了很偶爾的眼神碰撞,傅月懷眼裏有很深邃的光,而溫童隻是朝他微笑,不躲避,也不點破,她更像一隻遊刃有餘的老狐狸,明知有端倪,偏偏還默認了這種可能性。

離畢業回國的日子越來越近。

傅月懷不否認自己對這個女人有好感。誰能拒絕這樣的女人呢?有姣好的容貌,有成熟的談吐,有自己的事業——以及事業線。

可是他也清楚地知道,雖為同胞,但終是天差地別的兩個人。而且他一回國,茫茫人海,就是一場永遠的分離。

傅月懷下定了決心。他最後一次為她代駕,打算到了目的地就跟她告別,然而把車開到地下車庫的時候,突然從暗處走出來七八個手持鐵棍的男人,正緩步靠近,將車子包圍。

溫童顫抖著按住他的手臂,強自鎮定地說:“他們是衝我來的,先別下車。在車裏就沒事,車玻璃全都是鋼化玻璃,他們不能把我們怎麼樣……”

他左手一掰,將全部車門鎖上。

外頭的人一句話也不說就開始砸車,巨響一起,溫童就再也抑製不住恐懼抱頭尖叫。還有人跳到車頂砸天窗,讓人心悸的“咚咚”“砰砰”聲來自四麵八方,將他們包圍。溫童顫抖著在座椅上縮成一團,傅月懷也顧不上什麼,脫下外套披在她頭上,替她捂住耳朵虛抱著她,安慰道:“沒事的,你的車貴,質量肯定過得去,砸幾下就砸幾下,別怕。”

頭頂又一聲恐怖的巨響,剛鎮定下來的溫童又嚇得渾身一抖,失聲尖叫。傅月懷索性探過身把她的頭按到自己懷裏,反複說:“別怕,別怕。”

溫童畢竟也不是小女孩了,很快語氣就恢複了些許鎮定,在他懷裏悶悶地說:“我真沒怕……就是這聲音忒恐怖,你再把我捂得緊點……你快說點別的東西轉移一下我注意力……”

“……說什麼?”

“隨便說,你快說啊……”她聲音裏都有隱約的哭腔了。

傅月懷腦子也一片空白,緊張之下想到什麼便脫口而出,“好吧……就說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吧,覺得你長得特別有東方女人的古典美,在這麼多西方人麵孔裏讓人過目不忘……”

“砰——”一聲巨響,傅月懷把她抱得更緊了。

“後來我經常在想你到底有多少酒局……一個女人這麼在外打拚,看著都讓人心疼……雖然說起來挺可笑的,我還沒有賺錢能力,反而替你一個女老板感到不容易。”

她在他懷裏顫抖了一下。

“能夠這樣伸手保護你……我覺得很榮幸……我覺得……”

最後一聲巨響和猛烈的震動過後,四周一片大劫過後的寂靜,傅月懷猛然從繃緊的狀態清醒過來,才知道自己正在說什麼,後半截話被他生生吞了回去。

黑暗中人影們離開停車場。兩人坐在已經變形的車內沉默地等了好久才敢下車,溫童在車把手上看到了一張紙,上麵赫然寫著:“NO MORE TIME.”

傅月懷問:“他們都是什麼人?”

溫童頓了頓,沒有隱瞞地告訴他:“都是當地黑幫的人,我談的生意牽涉到了他們的地盤,我不肯讓……就被他們警告了。”

傅月懷沒有接話。他這時才恍然大悟,他們所處的生活是截然不同的,他在大學裏過著單純的留學生生活,而她在商場上血風腥雨。他隻是無意間闖入了她的生活,窺見了她的脆弱,就生出了想保護她的心。

他卻是那麼不想灑脫走人。

(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