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浩瀚,各種奇聞層出不窮,最後再打一網,以備談資。

裴度好古物,有人獻鐵盎,樸厚拙醜,上有篆字,曰:“齊桓公會於葵邱歲鑄。”公以為至寶。一日,設食會門生,器出於庭,眾人環觀,迭詞以讚,獨劉舍人曰:“此乃近世矯作也。”公不悅。劉舍人曰:“齊侯小白,諡桓公,九合諸侯,取威定霸,葵邱之會是第八盟。卒哭然後定諡,則葵邱之會實在生前,不得以諡稱之。”裴公恍然始悟,立命擊碎,舉爵盡歡而罷。(《異聞集》)

這是個有關文物贗品的故事。宰相裴度跟李德裕一樣,酷愛收藏文物古玩,於是有人獻“春秋之鐵盎”。盎,腹大口小,如盆的模樣。上篆有“齊桓公會於葵邱歲鑄”的字樣。裴度愛不釋手,但身邊有人認為這東西是後世假造的,理由是:齊桓公曾九次會盟,葵邱之會是第八盟。“盎”是會盟時的禮器,鑄造時,齊桓公還活著,上麵不可能鐫刻著他死後才有的“桓公”的諡號。

看來,當今之世出現的烏龍事件,唐人早就碰到過了。

飛龍衛士韓誌和,本倭國人也,善雕木作鸞鶴鴉鵲之狀,飲啄動靜,與真無異。以關戾置於腹內,發之則淩雲奮飛,可高百尺,至二百步外,方始卻下。兼刻木作貓兒,以捕鼠雀。飛龍使異其機巧,遂以事奏,上睹而悅之。誌和更雕踏床,高數尺。其上飾之以金銀彩繪,謂之見龍床。置之則不見龍形,踏之則鱗鬛爪牙俱出……(《杜陽雜編》)

韓誌和是一名日本人,在唐留學,表現上佳,做到皇家騎兵。其人極善木工活兒,能雕鸞鶴、喜鵲,並在內部設置機關。一旦發動,飛鳥或自行走動,或淩空飛翔,可達百尺高,最遠能飛到二百步之外。又曾雕刻木貓,發動機關,可捕老鼠和麻雀。飛龍兵首領驚歎其藝,將他推薦給憲宗皇帝。激動的東瀛小兵很快雕製了一張床,高兩三尺,上飾有彩繪,金銀線勾邊。腳踩上去,床身呈龍狀,實在精巧。憲宗好奇,用腳踏之,龍之爪牙猛然而出,令皇帝驚恐不已,還以為謀殺暗器。

上降日,大張音樂,集天下百戲於殿前。時有伎女石火胡,本幽州人也,挈養女五人,才八九歲,於百尺竿上張弓弦五條,令五女各居一條之上,衣五色衣,執戟持戈,舞《破陣樂》曲。俯仰來去,赴節如飛,是時觀者目眩心怯。大胡立於十重朱畫床子上,令諸女迭踏,以至半空,手中皆執五彩小幟。床子大者始一尺餘,俄而手足齊舉,為之踏渾脫,歌呼抑揚,若履平地。上賜物甚厚。文宗即位,惡其太險傷神,遂不複作。(《杜陽雜編》)

雜技屬於百戲的一種,最初有可能來自西域,後來風行大唐。

唐敬宗李湛生日當天,皇宮內大張筵席,上演各種雜技節目。其中最令人驚歎的是石火胡表演的頂竿絕技:她頭上頂根百尺高竿,竿頭係有五根弦,五個八九歲的養女,身著紅黃藍白黑五色衣裳,各自站在一根弦上,手中或持戟,或持戈,於弦上翩然起舞,跳得是唐朝著名舞曲《秦王破陣樂》。

該舞曲正常規模應是一百二十八人參加,現雖隻有五女童表演,但卻引來陣陣叫好聲。她們於半空舞蹈,仿若置身雲間,或俯或仰,不時做出高難度動作,看得觀賞者膽戰心驚。

隨後,火胡又叫人將十張朱床疊在一起,最寬的也隻有一尺多長,她一邊頂著高竿,一邊跳上床去。此時,五女童手持彩旗,在弦上輕盈跳躍,如履平地。而石火胡本人,頭上頂高竿,以後背著床麵,手足朝天空,名曰“踏渾脫”。觀眾看後,無不尖叫。

後文宗皇帝即位,認為這樣的雜技太過驚險,令人傷神,於是禁止在宮內舉辦此類活動。

李訥除浙東路,出淮楚時,盧罕方為郡守。訥既至,適值元日,罕命設,將送素膳於訥。訥初見欣然,迨覽狀,乃將名與訥父諱同。訥,建子也。雅性褊急,大怒,翌日僅旦,已命鼓棹前去。罕聞之,急命駕而往,舟已行矣。罕知其故,遜謝良久,且言所由,以不謹笞之。訥去意益堅。罕度不可留,怒曰:“大約下人多名建,公何怒之深也!”遂拂衣而去。(《玉泉子》)

李訥拜訪盧罕,後者派手下去照顧他,那手下竟和李訥之父李建名字一樣。李訥怒而離去,盧罕怎麼挽留也不行,最後盧罕也急了:“下人的名字大多都叫‘建’,有什麼好怒的!”確實急了。

韋皋鎮蜀末年,資州獻一龍,長丈餘,鱗甲悉具。公以木匣貯之,蟠屈於內,時屬元日,置大慈寺殿上,百姓皆傳,縱觀二三日,為煙所熏而死。(《戎幕閑談》)

記錄者韋絢,是宰相李德裕的幕僚。德裕“博物好奇,尤善語古今異事”,經常對左右說一些奇事,比如本條“獻龍”一事。說奇也不奇,因為在唐人的世界觀裏,自始至終認為有龍這種動物存在。

會昌中,含元殿換巨梁柱,神策軍采之不成,由是懸賞。有樵人,入深山險境,得百尺巨木,浮水而出。入長安,宮人大異之。時有一術士,稱此木不可用,曰:“深山大澤,實生龍蛇,此材內有巨蟒,更十年,當裂木而去。”(《錄異記》)

唐朝時,建築工藝進一步提升,市場很興盛,極大地刺激了伐木業。為了尋找巨大而良好的木材,很多人不惜冒險進入深山尋找。武宗會昌年間,長安皇宮含元殿需要換一根柱子,皇帝命令負責宮殿維修的人去伐木。多天過去,官家的工人找不到一棵合適的木材,最後重金懸賞,很多私人采木者紛紛應征。相比起來,為了利潤,他們更有冒險精神。

在本故事中,一隊工人窮極深山幽穀,足跡到了猛獸成群、人跡罕至的地方,終於遇見巨大的良木,高百餘尺,合圍一丈多長。將其伐倒後,實在無法運出深山。但工人們有經驗,等待深夏山裏洪水爆發時將這巨木衝出山穀。夏天到了,洪水就真的把巨木衝至穀口。隨後,官方派出上千民夫運送此木至長安。但就在準備使用該木時,出現一名術士,稱此木不可用,並說了一段令眾人十分後怕的話:“深山大澤多生龍蛇,此木材中藏了條巨蟒,若以此木為殿柱,十年後宮殿將被巨蟒馱著飛往別處!”

在另一部筆記晚唐丁用晦的《芝田錄》中,故事描繪得更詳細。術士說:“你們從中間將此木鋸開,至二尺深時,就可知道原因了。”鋸到一尺八寸時,木屑開始變紅,有血流出。官方負責人急忙組織人,將此木投入渭水。

福州黃碕岸,海岩峻峭,波湧急湍,常有舟楫之患。乾寧中,山甫為判官,中元日,於寺院小憩,夢乘船,海上逢巨怪,全船罹難,惟己身獨逸。及覺,憑高觀之,風雷暴興,靈怪俱現,一物非魚非龍,鱗黃鬣赤,吞大船,有一人逸出,怪須臾不見,人浮海上。出寺,近岸救之,麵目與山甫無異。(《聞奇錄》)

福建觀察使判官劉山甫,在臨海的寺院午睡,夢見海怪吞船,自己從船中甩出。驚醒後,他奔向海邊,就真的見一人爬上岸,麵目竟然跟自己沒什麼區別!

僧伽大師,西域人也,俗姓何氏,唐龍朔初來遊北土,隸名於楚州龍興寺,後與泗州臨淮縣信義坊乞地施標,將建伽藍。於其標下,掘得古香積寺銘記,並金像一軀,上有普照王佛字,遂建寺焉。唐景龍二年,中宗皇帝遣使迎師,入內道場,尊為國師,尋出居薦福寺。常獨處一室。而其頂有一穴,恒以絮塞之,夜則去絮,香從頂穴中出,煙氣滿房,非常芬馥。及曉,香還入頂穴中,又以絮塞之……(《紀聞》)

來自西域的僧伽禪師在唐高宗龍朔年間東遊中原,初居江淮地區的楚州龍興寺。後在泗州臨淮縣信義坊求得一塊地皮,欲建寺院。在插地標時,掘得古時“香積寺”銘匾,以及金像一尊,上寫“普照王佛”四個字。僧伽禪師甚喜,於是開始修建寺院。

唐中宗景龍二年,皇帝聽說僧伽禪師居於江淮,於是派人迎入長安,於宮中作道場,尊為“國師”。不在宮中時,僧伽禪師就居於薦福寺。他時常獨處一室。禪師很神奇,腦袋上有一個洞穴,平時用棉絮塞著,到了夜裏就去掉棉絮,於是就有奇異的香霧從頭上的洞穴中出來,滿房繚繞,芳香異常。等到天亮時,滿屋之香霧就會一點點回到腦袋裏,禪師再用棉絮將洞穴口塞住,一如常人。

僧萬回年二十餘,貌癡不語。其兄戍遼陽,久絕音問,或傳其死。其家為作齋,萬回忽卷餅茹,大言曰:“兄在,我將饋之。”出門如飛,馬馳不及。及暮而還,得其兄,緘封猶濕。計往返一日萬裏,因號焉。(《酉陽雜俎》)

僧人萬回,有神行法力,曾受唐高宗和武則天召見。但是,在上麵提到的僧伽禪師麵前,萬回卻是個小人物。僧伽初到長安,萬回曾去拜見,禪師拍著萬回的腦袋說:“你這小子,為什麼在人間逗留這麼久?可以走啦!”萬回默然,隻有他知道僧伽禪師的真實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