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生活的樂趣而言,古人盡管物質匱乏,但卻絲毫不輸給當下網絡發達、物質豐裕的我們。甚至,很多時候,當我讀著一個個讓人眉飛色舞、樂不可支的笑話,想象著那些刻薄尖酸但也可愛傻氣的古人,極想穿越一下,回到那個連女人紅杏出牆男人都能佯裝不知的時代。我還嫉妒古人的有閑,因為有閑,所以可以當街吵吵小架,可以枕旁絮叨家長裏短,可以跟床下小偷開開玩笑,可以打噴嚏時罵婆娘幾句。那些左鄰右舍、城裏城外的破事兒,與時下網絡微博的資源一樣豐富多彩,俯首即是。又因為有閑,才會生活中遍地都是可樂之事,供人消遣,也自我解嘲。
活在當下的我們,已有多長時間,沒有笑過?我們常常忙得焦頭爛額、手腳並用,也時時與人劍拔弩張、一觸即燃,至於生活是什麼,被物欲驅趕的我們,沒有時間去想。一個不懂得幽默處世的人,一個從未像笑話一樣活著的人,即便他錦衣玉食,飛黃騰達,也說不上他的人生,是快樂的。
《笑林廣記》中,最讓當下人詫異的,應是男人與女人之間的情愛與婚姻。正史中以一個“封建社會”便將女人們給悲哀定義了的不幸生活,在書中借由笑話凸顯出的,卻是一個個個懼內的男人,小心翼翼討好老婆的男人,成立反老婆同盟的男人,在老婆死後都不敢說老婆壞話的男人,甚至,連皇帝也不例外。女人們也從未談性色變,相反,卻是一個個正大光明地朝男人索要,生起氣來,還會集體衝進酒館裏去,將那些敢說自己壞話的男人們,打個落花流水。那種對男人毫不留情的嘲諷、譏笑和奚落,讓人常常出現錯覺:這不是正史中所描述的守著三從四德安分生活的女人,而是一群極具女權思想的現代女性。
事實上,這並不是錯覺。生活猶如巷弄裏飄出的一鍋米粥的香氣,或者一碟鹹水花生的鮮美;打情罵俏也好,指桑罵槐也罷,飛揚跋扈也好,無事生非也罷,皆是一群鮮活的人,在祛除了所謂的“封建社會”背景的舞台上,上演的一出又一出人間喜劇。偶爾有悲傷,也隻是對歡樂逝去太快的一點惆悵,或者一人自言自語的寂寞。世界在大太陽底下,日日曬著,而那些瑣碎的塵灰,不過是碰到時,從濃鬱大紅花的被子上,濺起的一點喜慶的顏色。陽光正好,且蹲在牆根下,眯眼睡上一會,或者,說說閑話,意淫下沿街走過的某個女人,一個上午,就這樣閑閑地過去了。
我在這本書裏,寫了一些什麼呢?不過是走過這條叫做“笑林廣記”的喧嘩街道時,瞥見的某個風情萬種的花裙子女人,某個對美色與錢權皆念念不忘的男人,某個對嶽父嶽母撒了小謊的女婿,某個想要炫耀逞能的親家,某個寧肯不理公務也要討好老婆的官員,某個戀上學生之母的家庭男教師,某個投胎時跟閻王討價還價的小鬼,某個被患者打得屁滾尿流的拙劣大夫,或者,某個周旋於妻子和情人之間的博愛丈夫。
皆是人。一個一個,在太陽底下,說著,笑著,走著。偶爾慵懶地打個飽嗝,放個不必遮掩的小屁,不過是因為,人生沒有什麼大事,值得趕著投胎一樣去爭去搶;一個笑話過去,洗洗耳朵,清清腸胃,晚上拉一床舊棉被,便可以繼續那夜間的好夢。
人真有趣。更確切地說,是這群淹沒在正史中的小市民們,真有趣,製造如許多的笑話,讓活得有些無聊的我們,在微博時代,笑到肌肉酸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