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死人之國
在切口爆出火花電磁波、機械停住的同時,羅麗趴到了醫師身上,挪動身體摩擦,壓碎了還在悶燒的火焰。
藍煙升起時,茲魯傑醫師呻吟出聲。
感覺到頭上麵傳來醫師的活動,羅麗抬起臉動動丹唇說:快點。快點去護士小姐那邊。
“在那之前我先看看。”
D也徐徐說道。羅麗挪開身子,脫去醫師的白袍。
“不礙事。”
茲魯傑醫師抓著頭發,狼狽不堪地開了口。
“不是嚴重的燒燙傷。我可以一個人行動。請別管我。”
D站起身,並沒有露出因為這無理的言詞而感到不悅的模樣,他不再看著醫師,轉為注視羅麗。
少女眼中強烈的恐懼與自我嫌惡的暴風雨大作。
我……沒能幫上醫師的忙,把槍……
D淡淡說道:“做得很好。”
羅麗自然不知道這句話是何等接近奇跡。
“你沒開槍得話很可能兩個人都會被機器殺掉。你看穿了醫師得燒傷並不嚴重。”
可是……
“開槍時你特地站到了醫師前麵呢,這是很不容易的事。”
少女的眼神亮了起來。
由於被提醒後初次發覺了自己的行為了不起的緣故。
“沒錯。”
醫師毫不惋惜似地用手拉掉頭發的殘骸,同時口中說著。
“要是你一直顧慮我的話,兩個人就已經一起去另一個世界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好了,請你帶我回去。護士自從磁暴以後就沒辦法工作。這次輪到我接受診療了。”
羅麗點點頭。
少女知道自己是被視為不可或缺的。
等少女回過神來時,D已消失的無影無蹤。
幾分鍾後他從管製室的門裏出現了。
“保安官們怎麼樣了?”
D無言地搖了搖頭。
“這玩意到底是什麼鬼東西?”
對醫師那忿忿不平的話,D簡單地回答:“應該是船內防禦機製。看來隻剩下這個能動。這艘船的乘員早在三年前就死光了。”
“你怎麼知道的?”
D自外套內取出泛黃的航空日誌。
瀏覽過最後已頁的醫師臉上,浮起了難以形容的恐懼及哀傷神色。那神情久久不消。
這艘掠奪船也厭倦了毫無目的的旅途。
雖說能在遼闊無比的天空中自由飛翔,但身為獵物的浮遊城市街或貨物帆船卻為數不多。
特別是當掠奪船的橫行跋扈達至頂點時,每一艘皆擁有強大火力,或者配有三次元雷達與功率提升的引擎,無論要戰要逃都不成問題。
於是作為掠奪船目標的獵物便明顯地減少了。
疲憊感和倦怠感開始支配船上的人,不久後許多乘員自行了斷,剩下的人則為了解悶而互相殘殺,或是衰弱而死。然後,能維持永久活動的離子引擎不停地驅動著船本身,裝載的貨物則隻有累累屍體,延續著永無止境的可怕航行。
“這日誌的主人呢?……”
“在船艙被射破額頭。”
“可是……那個飛彈到底是誰……?”
“可能是被輸入計算機裏的。下令即使自己一群人死亡了也要繼續掠奪。”
醫師搖搖頭,然後抬起臉望著D:“你毫不在意嗎?”
他問。
“看到這樣的慘事你仍然無動於衷。到底要怎麼樣,你那英俊的臉龐才會有反應?要怎麼樣你才會流出眼淚?要怎麼樣你才會露出笑容?”
“我已見過太多了。”
D淡然回答。
“可是——”
話說到一半,醫師眼中浮現出奇異的光芒。
“飛彈的事是清楚了。可是接舷以後架起通路又是為了什麼?那也是被輸入在計算機裏的嗎?”
“不知道。”
“可是……”
“走吧。”
D轉身。
正要脫口說出“請等一下”時,醫師的腳邊傳來了低沉轟隆聲。船開始移動了。
“這是——”
“要前往下一個的旅程了,朝向新的掠奪之旅呐。”
D的聲音遠遠傳來。
兩人尾隨著他。
三人走下通路之際,掠奪船緩慢地遠離了街道。
“是要前往哪裏呢?”
茲魯傑醫師問到。
羅麗凝視D,天真無邪的眼瞳中浮著相同疑問。
兩人都已注意到了覆蓋著掠奪船的黑暗命運。
有某種東西還殘留在那裏某處——
是乘員們的意誌。那些乘員在無聊、厭倦之餘彼此自相殘殺,最終命令計算機恣意破壞與胡亂掠奪後便消失。
船再度展開旅程。
為亡者所引導,毫無目的,僅為殺戮掠奪的可怕旅程。
D說:“鎮長不在。”
“大概在家裏吧。不過真奇怪。要不是有什麼事的話,他並不是會在這種狀況自己獨自退開的人……”
“讓羅麗回醫院。要帶上武器。你也一起。”
醫師以不安眼神環視四周。
除非另有原因,否則不會逃走的男人會走的理由隻有一個——因為發生了什麼事。
拉著正在納悶發生了什麼事的羅麗,茲魯傑醫師往醫院方向走去。
D直接前往鎮長家中。
鎮長的女兒迎出來,說父親在管製室。D對緊盯自己的黏膩視線不加一眼,轉身離去。
在正要迎接安詳午後的街道上,不斷飄蕩著妖異的氣氛。
唯有D一人察覺到了——這是與掠奪船相同的氣氛。
他穿過管製室的大門。
黑影擋住視線。
D用一隻左手擋住洶洶飛來的人體。
那是一名管製官。上顎以下的臉部消失得一幹二淨,圍裙狀血漬覆在胸前。
這是被超乎想象得暴虐所玩弄的結果。他翻著白眼,是因為恐懼和急遽驚嚇所引起的心髒麻痹。
D把死者輕輕橫放地麵,望向眼前的罪魁禍首。
鎮長手持武器靜靜站著,另一個作業員站在他前麵,他腳邊橫躺著數具屍體,每一具都雙眼大睜,皮膚如蠟慘白。不用看到頸上的傷口也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作業員轉向這邊。
是個四十出頭的男子。他是名列鎮長名單中的蓋茲?戴安森。
鎮長大叫:“D,要小心!他是吸血鬼!”
作業員張開口,兩根獠牙森森醒目。
他將手上滿是鮮血的下顎扔掉,慢慢逼近D。
他知道D是他的敵人。
腳步停了下來。
在知道對方是敵人後也知道了他的實力。殘忍猙獰的臉上清清楚楚透露出了懼意。
D問:“這家夥何時開始不對勁的?”
靜謐語氣讓人實在難以相信眼前還站著可怕的敵人。
“是從剛才回來以後開始的。”
鎮長答道。他也鬆了口氣,但並非隻是因為D來了的緣故。
“我讓他在家裏小睡了三小時左右。好像他一回來管製室後就攻擊了手邊的一個人!有兩人被殺之後,作業員就叫我來了。”
“這街道要前往何方?”
D問了其他事情。
敵人低聲嘶吼,卷起勁風攻向D。
有勇無謀的嚐試。
D的身影與他錯身而過,手中拿著不知何時拔出的長劍。劍深深刺穿了他的胸口,妖鬼倒下了,此時鎮長的肩膀好不容易鬆了下來。
“這就是奈特的實驗結果?”
D平靜發話。
“你想得到的就是這個?這就是理想的和平?”
“住口!”
鎮長大叫。
“奈特的實驗成功了,就在那間住宅裏,我知道的一清二楚。他造出的是完美的,所以我才想要他的方程式,因為我的不完整。”
駭人的沉默降臨。
造成沉默的是D,打破它的也是D。
“把鎮裏所有人變成吸血鬼後你打算作什麼?想製造永遠的旅人嗎?”
鎮長的喉結劇烈起伏。
抵達醫院前,羅麗發覺到異樣氣氛正籠罩著街道。
有誰正在看著自己。
從緊閉大門的鑰匙孔中、從拉下的百葉窗隙縫中、從小巷的出入口。
她本想抓住茲魯傑醫師的手,但羅麗改變了心意。
因為受傷的是這個男人。
不論男女,即使耳不能聽,口不能說,強者還是必須保護弱者。
而且,不管強大也好弱小也好,通通都是何肉體條件無關的。
然而什麼事都沒發生,街路將兩人引向醫院。
醫師叫了護士的名字,沒有回應。
“好像還沒回來呢。”
醫師咋咋舌,然後仿佛垮了下來似地攤到椅子裏,隨即取來筆記本寫後遞給羅麗。
“留在醫院裏。不可以出去。別忘記帶著霰彈槍。”
羅麗也應道:“比起這個,要先治療醫師。藥在哪裏?”
“隔壁的藥劑室。必須要你幫忙上藥。”
羅麗點點頭站了起來,身體裏充滿生命的躍動,那是可以完成一件事的喜悅。
把霰彈槍倚在牆邊後,羅麗馬上走出了診療室。
雖然整座醫院令人覺得狹小,但唯獨藥劑室十分寬大。因為不論對病人來說也好,或對街道的居民來說也好,隻有這些東西才是掌握生命的關鍵。
她知道藥品名稱,不愧是化學家的女兒。
藥品被依用途分類。她要找的藥瓶與人造皮膚的備用品排在一起,堆放在最裏麵的架子裏,在酸類藥品架的下一格。
將兩瓶藥和人造皮膚的包裹包好抱在懷裏,羅麗轉過身來準備往回走。
她前麵站著一個白衣的女人,是護士。
雙眼異常赤紅,看起來仿佛正在生氣。
“對不起。”羅麗慢慢說著。
如果是護士的話,已經習慣於解讀她的唇語了。
女人的嘴唇緩緩扭曲,變成笑容形狀,嘴角露出了獠牙。
羅麗當場呆住了。
護士的粗壯手指抓住了羅麗纖細的雙肩,吹吐著地獄之風的嘴唇慢慢逼向她的喉嚨。
救命。
羅麗大叫。
聲音沒有出來。沒有理由出來。身體拚命掙紮扭動,但絲毫無法掙脫吸血鬼的手腕。
救命……
羅麗不死心地大叫。
救命!救命!救命……
叫聲沒人能聽見。這是無益且無意義的絕望聲音。
羅麗第一次知道自己被真正地隔離了。
這是即使求救也不會有任何人來的世界。其中的唯一居民就是她。
與D觀看的拂曉的意義消失得無影無蹤。
未知的恐懼占據了少女的心靈。
於護士的嘴唇正要吸附在她頸部之際,羅麗伸出左手,抓住架上的瓶罐不假思索地砸了下去,瓶子在女人臉上碎開,白煙包覆了化為禁忌惡鬼的麵容。
由於酸侵入了眼睛,護士仰身向後退去。
羅麗撞倒她後拔足狂奔。
如冰的手掌抓住了她的腳踝,寒氣傳遍全身,羅麗渾身僵硬。
猛地一扯,她被拽向倒在地上的惡鬼。
第二次被拉了過去。
羅麗的身體跌倒地上,沉重的物體壓到背上。
羅麗發出慘叫。
沒有人來。
門被關著,玻璃瓶破掉一類的聲音傳不到診療室裏。
絕望擄獲了羅麗。
壓在背上的力道倏地消失了。
黑色物體從門板的正中央正不住地滲出。
羅麗抬起淚眼朦朧的雙目,望向在轉瞬間形成人形的那物體。
“你還好嗎?”
爽朗話聲在她腦中說了。今天的語氣好像十分嬉皮笑臉。
“聽得到吧,你聽得到吧。救救我,求求你!”
“包在我身上。”話聲幹脆地攬了下來。
護士起身對著新敵人燃起惡鬼鬥誌,在胸前擺出架勢的雙手張成爪狀。她的身體猛然撲上,但黑影卻直接穿透對方身體。不,或許該說是女子從黑影中穿了過去。
漆黑的半圓盤忽然刺在白色的胸前,護士立刻倒在地上。
半圓盤轉眼間消失無蹤。羅麗想不出那是用什麼樣的化學物質組成的。
“就是這樣。不管怪物是一隻還是兩隻,在我麵前出現的話就會落到這種下場。你想同時擁有這個力量嗎?”
“我想擁有。”
羅麗衷心祈求。
毋須言語亦能對談的精神交感能力——心靈感應。隻消一擊便可消滅貴族仆人的圓盤劍。
對羅麗而言是不可或缺的東西。
“那麼就長話短說了。隻要答應我一個願望就可以了。”
“請你說。不管什麼我都答應。”
男子冷冷的笑聲疊到了羅麗熱切震顫的聲音上。
“其實呢……”
特異的“死亡”正在街上橫行肆虐。
如今他剛訪問完一間民宅。
在與他對麵的短短數秒時間內,一家五口便接二連三地倒了下去。
他對不能吸血感到不滿。無法吸飲同伴的鮮血乃是宿命。
他可說正在完成一種病原菌的傳播工作。換言之,名為“吸血菌”的病毒正由他全身上下噴發,會由人們的皮膚表麵進入肌肉細胞,繼而抵達骨髓。
然後產生別的東西。
骨髓會生產不祥的夜之能源,肌肉提升力量近十倍。皮膚細胞無論受到何等損傷皆能於數秒內再生。
所有方麵皆淩駕人類之上,所有方麵都令人類畏懼。
因為那會渴求鮮血的緣故……
他離開不到五分鍾後,一家人醒了過來。
他們感到饑渴。
還有另一個更強烈的欲求。
必須增加同伴。
他們被製造時就已設定成不會相互爭鬥。
同伴——
同伴——
然後一家人仿佛為了完成那工作似地,爭先恐後地各自離開了住處。
來醫院找羅麗的D,從臉色慘白的茲魯傑醫師處,聽說了羅麗被化為吸血鬼的護士襲擊一事。
他對此事似乎不甚在意。
“沒事吧?”
“還好。”
就這樣結束了。
纖細素手握住筆記本與電磁筆後,羅麗拚出了下麵的字:“有什麼事?”
D秀麗的嘴唇動了動。
“希望你能和我去原來的家裏。”
“為什麼?!”
“你的雙親將一個化學方程式或數學上的方程式,藏在那住宅的某處後逃亡了。隻要沒把它徹底處分掉,大概就還會再度引起爭端,而且會出現遭詛咒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