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失蹤之子
蟲子的聲音格外的響。坐在桌子和吧台邊的男人們用凶猛的眼神朝著門的方向看去。
沙粒吹化成薄紗,刹那間散去。地板上現出奇形怪狀的風過後的沙紋。
門被人關上。
困惑不解的視線彙集在這個新主顧的身上。
是應該和這位客人去打個招呼,混混熟呢?還是應該把這個客人拒絕走呢?這是個問題!
這時地板上腳步聲響起,中間有所間隔。這是新來的客人在決定走向何方。
決定了,就是那兒!
鋼琴師嘎然而止,鋼琴師如同被凍住一般一動不動。
女人們嬌聲四起,一片喧嘩。
男人們停止吵鬧,鴉雀無聲。
吧台裏麵,調酒師拿著酒瓶和玻璃杯的手變得僵硬。
接下來即將發生的事情激發了人們的好奇心,卻同時又讓人感到惴惴不安。
門的左側,稍稍靠裏的那張桌子,就是新客人要去的地方。
那裏有兩個像蛇一樣的身影。
一個黑衣,一個藍衫。
黑衣的那個,他的禮服的下擺從高高的黑禮帽起一起延伸到腳踝子,讓人聯想到舉行喪禮的人。
藍衫的那個,深藍色的沒有簷的皮帽子和同色的包裹著健壯身體的長衫一樣,看上去跟那種就算在邊境上也被認為是最凶殘暴虐的野獸——綠毛豺狼的毛皮一摸一樣。
無力的身軀聳拉在整個椅子上,從他們低垂的臉上可以看出兩個人正在睡夢中。
也許那個發出腳步聲的人已經意識到了這個奇妙的狀況。
擺在這兩人四周的桌子上連一個客人也沒有。
有的出於躲避危險,有的出於厭惡,有的出於膽怯。
還有一個原因——
擺在兩人麵前的桌子上的不是酒瓶和玻璃杯。
黃銅製成的咖啡杯的杯底滿是黑色的液體,白色的水氣顯得戀戀不舍似的從杯裏嫋嫋升起。
腳步聲已然停止,可是那兩個人影卻沒有抬起頭來。
萬籟俱寂,一絲一毫的聲響都絕跡了。
數秒的沉默。
一個張力十足的聲音打破了這片寂靜。
“我們最煩不懂規矩的——年輕人!”
是那個藍色的影子發出的聲音。
接著,馬上有一個聲音接過話去——
“說錯了,克萊伊。”
小酒館裏,連聲音都沉入黑暗中。好似在場的每個人都全身為之一震。
“嗬,是麼?!”
藍帽子“刷”的一下起來了。
在鋼鐵般的臉上深嵌著雙眸,比身上衣服的顏色還要藍。
雖說他把那個發出腳步聲的人叫做“年輕人”,可他自己本身也就20歲上下的樣子。那張目光能殺死膽小男人的殘暴的臉,想不到卻天真單純地笑了起來。
“你這個家夥,真是讓我吃了一驚。不過麵容在怎麼變化,照理說腳步聲也是應該嗬年紀一致的啊——”
克萊伊不滿的嘟噥著。
“真是可惜啊,公子哥。”
聲音,從和一樣的、幹巴巴的黏土似的嘴唇中透漏出來。
從那張都已經無法辨認出年紀的皺巴巴的臉上,從那些腦後用朱紅色的絲帶紮著的白發,或是從紮手的金屬纖維做成的女士胸罩和微微凸起的坎肩,都能看得出發出腳步聲的那個人是男是女。
“我也討厭被人忽視的滋味。聽說你是外邊境的第一高手,在怎麼說也該對上了年紀的人有相應的尊重吧”
化為雕像的人群之中開始議論紛紛。
不知是誰說了一句話。
“老婆子,你是想找賓恩奧和克萊伊——比歐勞兄弟的茬嗎?”
“有什麼事麼?”
克萊伊詢問道。可以說口氣很輕鬆,說得也很明白。
“明天我要穿過沙漠到內邊境去,不知想不想一塊去呢?”
克萊伊吃驚萬分,嘴巴張得碗口大,目不斜視地盯著老太婆。
“哎,大哥——和一個素不相識的老太婆一起過沙漠……”
“傭金很高哦。我想要個保鏢和我一同前去。如果你能跟著一塊走的話,用不了一個禮拜,就能到達目的地了吧。不過,得活著才行,對吧?!”
“大哥——”
“真是聞所未聞,素不相識嗎?”
傳來第三個人的聲音。他的四肢不像蜘蛛那般瘦小,隻叫人想到粗造的石頭。
“弟弟,你還是敲敲你的腦袋,再好好想想看吧。雖說和她沒見過麵,他的大名可是早有耳聞的啊。真是不好意思,剛才睡得正香。不知禮節,不懂規矩的,‘尋人神探’——蝮婆婆!”
酒館裏麵無聲的環境被打破,頓時人聲鼎沸。
原來是蝮老婆婆。
內邊境排名第一的女尋人神探和外邊境上排名第一的瘋狂戰士同時現身。親眼目睹這一奇觀可是隻有一億分之一的機會啊!
我們真是幸運。
“寒暄禮儀那些玩意兒不關痛癢,怎麼著都行。那麼,怎麼樣,給我個答複。”
老婆婆的聲音就像鳥兒鳴叫一樣清脆。
“有人在那兒等你?”
這是黑禮帽下麵的那張臉發出的聲音。
“想必,那人一定是在來這個鎮子之前就死了吧。”
老婆婆歪了歪嘴,現出一副凶惡的神態。嘴巴是一個黑咕隆咚的洞——一顆牙齒都沒有。
“而且,即使他來到了鎮子,還是要和你碰麵的吧。一樣在這兒,不是嗎?”
“不對麼!?”
克萊伊笑得前俯後仰。
“不過,這回可真是個費力氣的活兒。說不定我倆也——”
毫無預兆地,在他眼前橫出了一個手背。克萊伊捂住嘴巴凝視著它。
“知道了,大哥——是我話太多了。”
賓恩奧慢慢地移動著他的右手。
“無論如何也不願意嗎?”
老婆婆說了這句可怕的話。
黑禮帽沒有回答。
“真是不幸……你盡管放馬過來吧!”
圍在三人身邊上的人牆,“刷”的一下,向後退去。
視線集中在老婆婆和兩個男子的手中。
考慮到剛才發生的事情,這是極其正常的行為。
人們的視線中充滿著困惑。
即使是老人,要想在邊境一帶生存下去的話,也會帶著“武器”。
兩人的腰際稍下的部位,是兩條隻要碰到一下就會讓人輸的一敗塗地的“生存帶”。隻因帶子上麵捆紮著幾個護墊,諸如大砍刀和伐木刀之類的普通武器是砍不到它的。
讓人目不轉睛的是一個看上去像陶製的大壺。壺口大的能讓一個大男人的手順順溜溜的伸進去。壺口上麵蓋著一個高分子纖維的壺蓋。就算是空壺一個,那也是分量十足的,可是這老婆婆手持大壺卻能步調不紊,方寸不亂,儼然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人牆中高個子們踮起腳尖,雖然剛才一直在端詳那個壺,但隻知道壺蓋和壺身同時灰色,可壺中究竟是何物,人們就不得而知了。
不過,老人麵前的那兩個男子的奇特武器,卻也不輸與老婆婆。
捆在弟弟模樣的克萊伊的右腰上的東西是和它的主人很不相稱的至上之物——在金黃色的腰間纏繞著銀色琴弦的豎琴。
真讓人膛目結舌——完完全全的圓腰一個!!
尋人神探蝮老婆婆和狂戰士比歐勞兄弟。
三人都是被稱為邊境上數一數二的高手的“魔界一族”。
人們明白他們的奇特武器是用來在人類無法看見的異次元空間展開殊死戰鬥的,所以店內的客人全都凝神靜氣,鴉雀無聲,一片死寂。
老婆婆的右手慢慢地伸到壺裏麵。
同時,克萊伊的手也伸向腰間的豎琴。
賓恩奧在原地紋絲不動。
在三根死亡之繩悄無聲息地交織在一塊的時候——
黑高帽跳起身來。
滿是皺紋的臉轉向身後。
藍衣小子的視線稍稍遲疑了一會兒。
那扇門。
三個人的凶惡眼光全投在了那扇在老婆婆進屋後就一直關著的門上。
沒有人。
在此之前。
他們看到了什麼嗎?
就在這時,門把手開始轉動了起來。
門鉸鏈磨著沙礫的聲音漸漸想起。門扉的影子增加了牆壁上的黑影占領的地盤。
那人影也許是在黑暗中降生的吧。
客人們全都往後退去。
人們感到,那張白白的俊臉下麵穿著的黑色的色澤,如沙霧般吹了過來。
那個年輕人並不在意那一大堆投向他的目光,似乎這一切都與他毫無相關。他把手放在身後,關上門,然後走向了吧台那邊。
現在,小店裏又出現了與“比歐勞兄弟”和“蝮老婆婆”截然不同的異類。
黑影走動時,從長披風的下擺裏灑出沙粒。連這些,女人們都在暗暗的聚精會神的看著。
年輕人在吧台前麵停下後,人們馬上就聽到了他發出的鋼鐵般堅硬的聲音。
“這裏應該有一個叫‘鬆頓’的客人吧。”
調酒師咽了口唾沫,點了點頭。可以用來當保鏢的身軀變的僵硬。他竭盡全身力氣,扯開了嗓子,擠出一句話。
“你是……D先生……嗎?”
回答顯得毫無必要。調酒師不由自主地問出的地這個問題,其唯一的答案正勿庸置疑地擺在眼前。
“在裏麵呢。”
他用右手示意了一下方向。
“不過現在正在興頭上呢。”
邊境上的小村鎮裏酒吧兼妓院的場所很多。
D朝著指向他的方向走去。
走了十步左右的時候。
“初次見麵,”
賓恩奧說道:
“我叫賓恩奧?比歐勞,這是我的弟弟克萊伊。我們對你稍有耳聞,也很想和邊境上排名第一的吸血鬼獵人打聲招呼,聊聊天。”
賓恩奧看著那個停下了腳步的背影。
和身軀一樣消瘦的臉上滿是胡須,真叫人吃驚。
像是石刻的表情微微一動。
剛才停下腳步來好像隻是不經心的隨意的動作,D又跨開步子走了。
“嗬!”
他竟是如此不顧及別人的眼光?人群中發出陣陣感歎聲。
“真是詫異!這世間還有敢無視賓恩奧?比歐勞的邀請,一直背對著他的男子啊?我喜歡,我喜歡……”
“還等什麼?”
老婆子用破壞力十足的聲音叫喊道。克萊伊趕忙站起身來。
年輕的臉上一副凶相,嚇人的黑血正在升起來,右手卻持著優雅的武器。
纖細的手搭在腹部。
“住手!”
兄長的命令就是至高無上的一切吧。雖然克萊伊心中的不平沒有一絲的發泄,怒氣還是從強健的身體中快速噴出,四散而去。
“那時候,我們是在睡夢中醒來的。下次在我們睡覺的時候,記得打聲招呼。”
在無數的眼睛中,隻有老婆婆的眼裏放著光。
裏麵的房間門打開了。隨著人形的暗影被吞沒,門也關上了。
狹小的室內,彌漫著淫靡的香味。從放在圓桌上的金屬壺的壺口,升騰著一縷細長的煙。隻要聞一聞這種煙氣,無論男女,不分老少,都會變成唯有情欲的野獸。這就是邊境地區獨特的春藥。
桌子的那麵,擺放著床鋪。過分鮮豔的色彩,胡亂一氣地粉刷在床上。妖豔無比的東西在床上麵蠕動。
是好多一絲不掛的女人。
每個人都汗津津的,對闖進來的人連看都不看一眼。不用說,這當然就是春藥的功效了。
纏攪在一起的肉體裏麵,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動。空氣中飄蕩著熱耳的喘氣聲。一個黑頭突然從女人白色的肌體堆裏探了出來。
是個長的既不像年輕人也不像中年人的男子。
回應D敲門聲的人大概就是他了吧。
他用粗暴的動作推開纏著他的女人們,不再去管他們。一歇下手,就直盯盯地看著D。
“這……真的是和人們傳說中地一樣……身上的膚發就像天賜般美麗。”
接著,他慌忙的說。
“你們,給我躲開。”
他開始推桑那些女人,趕走她們。
這個身長不足一米五的矮小的肉體,滿身卻肥肉十足,一副大腹便便的樣子。這足以證明他是從早到晚足吃海喝,終日飽食山珍海味了。
他好不遮攔的當著別人的麵穿上褲衩,裹上長袍。頗有威嚴的樣子。
他從上衣腦袋裏拿出一副較厚的眼鏡。這好像是“都城”的學者通用的動作。
“有客遠來卻未迎接,失禮怠慢之處還望多多包涵。不過這麼早就能和您相見,實在意外。”
這時,他憋了憋牆上的電子鍾,
“不對不對,時間剛剛好。隻是,在旅館裏聽說,街上出現了浮動的妖氣,兩天來沒有行人走動……原來如此,和我約好見麵的是吸血鬼獵人‘D’啊。”
這次會麵對這個男子來說也許十分珍貴吧。隱隱約約的能看得出他的嘴角掛著一抹不勻稱的微笑。可是,在穿著黑衣年輕人的臉上,表情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最後,鬆頓把肩膀一收:
“好吧,我們來談談正事。”
此時,他把視線移到別處,錯開D的目光。與其說是因為他的心態發生了變化,還不如說是他再也忍受不了D正視他時的那種眼神了。
長時間的凝視這個青年的美貌時,不論是男人還是女人,都會陷入一種好似被深深地吸進了瞳孔裏的幻覺之中。
如今,被這小個子男人推桑的女人們剛要想埋怨他的時候,D進入了她們的視野。大家吃驚的張開嘴,僵住了。
“喂,快在我麵前消失!我給你們雙倍的錢。”
即使被小個子男人——鬆頓驅趕,女人們還是用呆呆的眼神注視著D,直到最後一刻。
“喝點什麼嗎?”
鬆頓拿起擺在桌子上的酒瓶,聳了聳肩膀,說道。
“‘不準喝酒’是半吸血鬼的口頭禪。可惜啊,我雖然是律師,不過也是個人啊。能允許我喝上一杯嗎?”
鬆頓端起滿滿的一杯琥珀色的液體,貼在嘴唇上。
喉結連續不斷的上下運動。胡亂的聲音響起的同時,空杯子被放到了桌子上。
鬆頓像是神經兮兮地動手擦試著嘴唇,開口說道:
“送信去的地方不是別處。我想讓你穿越沙漠,就是那個隻去不歸的‘無歸沙漠’,到達巴阿納巴斯小鎮。”
“什麼理由?”
D開口道,
“信裏麵,提供了一個對我來說有重大意義的人物的相關信息?”
“正是如此!”
鬆頓點點頭,肯定了D的說法,
“不管怎麼樣,讓你去一次沙漠是正是這個人托付的事。”
※※※※
夜漸漸深了,蟲子的鳴叫聲又響起來了。
這聲音給周圍的空氣又加上一層悲慘淒冷的氣氛。幾分鍾後,街道就被鋪天蓋地的花瓣填滿了,這聲音也隨之絕跡。過了一會兒,蟲子的叫聲又響起,很快又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