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死靈騎士團
鐵匠頻頻看著綻放藍光的槍尖。這東西剛才已被基本粒子分析裝置分析過。是先前擋下了暴徒腳步的藍騎士所有物。
“打不出和這玩意一樣的劍啊。”
他的聲音與表情充滿了強烈的困惑與缺乏自信。
“鉬、鉻鋼、高分子熔鐵,再加上搞不懂的合成物質——這就是鋒利的秘密哪。擋都擋不住。”
他說話的對象是D。他們在解救了艾蕾娜的危機後便直接來了此處,至今尚未經過三十分。
鐵匠正想邁開腳步,卻當場一屁股坐了下去。
因為他一時疏忽了把槍從分析裝置中取出時的重量。恐怕他死也不敢說會這樣子,全是因為要趕快逃離D的美貌的緣故。
D無言走近,輕輕撿起長槍。
“了不得的玩意兒。有五十公斤吧。用這個的話,別說是火龍,就算是大烏賊應該也能幹掉。”
鐵匠一麵揉著左手,一麵把D領入家裏麵。
D的委托,不用說自是要求製造出能砍開騎士們的裝甲的劍。以他的功夫來說,隻要劍的滯鈍程度足以破開鎧甲,便能夠造成致命傷。可對手也非普通人,必須充分考量到被擋下的場合,而且也有可能沒砍中要害。這時劍身便會折斷,而無論D如何厲害也還是難以應付他們。
鐵匠望著庭院自豪地說道:
“怎麼樣啊?”
“噢。”
他對背後的感歎聲覺得滿意,走了二、三步後,又注意到那聲音有些沙啞,便向後轉了過來。
隨即又用奇妙的表情搖了搖頭,蠻不在乎地往庭院正中央走去。
這可說是個足以讓他自傲的庭院。
在黑土或草皮上滿滿排列著的東西,是不管怎麼看,都隻能讓人認為是貴族所造的成群石像與鐵像。
手中執劍的古代英雄、單眼巨人、演奏豎琴的人魚、有一百隻腳的平流層蜘蛛、口中吹笛的疾奔牧神潘等等——有些大小等身,有些巨逾十公尺——而且還是隻有上半身的部分。
因為這樣,而會引起一種錯覺;讓人覺得不似來到了鐵匠家的院子,而有像是進入了魔法的庭院,或是座落於『都城』內的前衛美術館的感覺。
雕像混成一團,還四處散布有顯然無疑是真貨的貴族棺柩。
“雖然哪一個都行。——但用那個好了。”
在他指著的草皮盡頭處,躺著一顆看來與雕刻無緣的黑球。直徑約一公尺。它仿佛連陽光也加以吸收掉了,毫無一絲光澤。
“這些東西全都是從專門處理貴族荒廢院子的商人那買來的。可不是用來看好玩的,全都是本大爺做出的武器的實驗台。”
經他一說,的確在每座雕像上都有著深傷口、淺裂痕,還有的則是被完全砍下了一部份。
“這些不愧是貴族做出的東西。比起那種軟趴趴的鎧甲硬上了一百倍都有,但還沒有我的作品砍不傷的東西。不過隻有一個除外,就是那一顆球。我也用貴族的武器測試過很多次了,可結果都一樣。我想見識見識那把槍的鋒利。給我一下。”
從D手中接過槍後,他當場發力一蹲身子的架勢,標準得不能再標準,隻能用漂亮來形容。
“嚇呀呀呀!”
全心全力的一閃——滿灌十二分力道的一擊貫穿球體中心——看來就要如此時,連個火花也沒冒,長槍便彈了開來,往大力坐倒在地的鐵匠頭上呼嘯落下。
“嗚哇!”
槍尖在睜得老大的眼睛前停住了。
D把用左手抓住的槍拉回身邊,眺望球體。
“從這手感來看不成的。死了這條心吧。”
鐵匠微微側著身體搖了搖手,但在他看到D將它舉了起來挑在手上後,臉色一變。
沒有特意出力的模樣,D一甩手臂。
鐵匠用奇妙眼神望著插在球體中心的長槍。
又看了D,問:
“能拔出來嗎?”
槍被輕巧拔出後,鐵匠撫摸似地輕觸槍尖。用為難的表情說:
“是個上好貨色哪、這家夥。果然要花上好一番工夫。”
D問道:
“幾天能做成劍?”
“三天整。”
“麻煩明晚給我。”
“好吧。”
鐵匠一口答應。
“我看中的不是這槍刃,而是中意你的功夫哪。我幫你做,幫你做把好劍——你叫什麼名?”
“D。”
鐵匠點點頭。雙眼炯炯生輝。
“真光榮呀。我能以幫D鑄過劍的鐵匠這身份死去哪。”
在那之後過沒多久,D回到了遺跡。
艾蕾娜靠在一根石柱上。機車停在旁邊。
望見D後,她舉起了一隻手,喊了聲:
“呦歐!”
另一邊的肩膀裹著繃帶。
“回家去。”
D極其冷淡。
“才不要咧。又沒有人在了,而且修塔爾他們的家人會跑去的。剛剛才一去問候,就被刺了一下。”
她輕輕撫摸的繃帶上,滲著淡淡血跡。
“就連其他的家夥,也還不可能接受我的。——放心吧,不用說『那就一起留在這』那一類的同情話啦。是因為一回過神後就已經跑到了這邊來的。馬上就會回去了。”
D係住馬,卸下馬背上的行李。
“那些劍是幹嘛的?”
“他們今晚也會來。沒武器沒法作戰。”
那是從鐵匠那借來的。共有十把,可一旦對上那些騎士,恐怕每一把都無法砍出第二劍。
艾蕾娜用強硬口吻說道:
“喂、也讓我參戰吧。我要一起戰鬥。”
“你能活下來是因為黑騎士手下留情。”
“我曉得。所以才想和你一起戰鬥呀。我一個人,連弄花貴族的鎧甲一下都辦不到。可是如果是你的話就可以了。因為我就算沒被那些家夥殺死,也會被村裏的村人殺死的嘛。無論如何,我至少都希望能給那些家夥一點苦頭嚐嚐。”
“你很執著哪。”
“沒錯。這筆債非還給他們不可。”
艾蕾娜兩手抓住上衣,將它往左右大幅掀開。
裏麵未著片縷。在豐滿的隆起的下方,紅黑色線條構成一個十字占滿整個腹部。那顯然是刀疤。
“我五歲的時候,那女的攻擊了我家哪。爸爸媽媽、弟弟妹妹通通在那時被殺了。不過真正死去,是在第二天被村長釘下木樁的時候呢。一個四歲、一個兩歲。這傷,是在我大力撲過去的時候,被跟著公主的白騎士突然砍傷的。還一麵笑著說『至少留下一個人吧』。那聲音我到現在都沒有忘記。還說隨著我長大,這傷痕也變大。隻要我去讓人看的話,就一輩子不愁吃穿了哪。”
訴說的語調既無怨念也無憎恨,反倒像是老女人一樣平平淡淡;在這語調中艾蕾娜的情緒如鬼火般陰陰燃燒。之所以能懷抱這種往事生活十多年而未發狂,顯然就是這股情緒的可怕成果。
艾蕾娜闔起上衣,低下頭。激情過後的空虛開始啃蝕少女。
D肩擔武器,默默往廢墟深處行去。
艾蕾娜被留在那裏。
遠去的身影說了什麼。
艾蕾娜聽到:“過來”。她心想是不是聽錯了,但那聲音十分清晰。少女全身充滿喜悅,追了上去。
昨天D留下的行李依然留在原地未動。
“馬上就要傍晚了呢。我來準備事物吧。空著肚子是沒辦法和那些家夥動手的。喂、料理器具呢——?”
問完後艾蕾娜連忙壓住了嘴巴。
“你不需要對吧。”
“沒錯。如果你想吃什麼的話,就自己設法吧。”
“連培根或者幹麵包也沒有嗎?”
“沒有。”
“你從來沒有想過會有和別人一起旅行之類的事對吧?——啊呀、問了多餘的事哪,對不起。我去拿料理器具和事物。至少可以喝個咖啡吧?”
“不是馬上就要回去了?”
“那麼簡單就相信了別人的話,怎麼能幹吸血鬼獵人呢?”
D抱著成捆長劍往廢墟深處走去。
艾蕾娜喊道:
“一下就煮好了喔。”
“馬上會回來。”
正如他所說,不到十分鍾後他便兩手空空地回來了。
“劍怎麼了?”
“安排好了。”
“嗯——嗯。”
艾蕾娜把熱氣蒸騰的杯子交給他,
“喂、你為什麼會來這個村莊?我聽說吸血鬼獵人就算發現了貴族,可是隻要沒有委托的話就會放過他們的。”
“有人委托。”
艾蕾娜的下巴差點沒掉了下來。
“是誰!?”
“委托人我不能說。”
如此一來,這名青年便會守口如瓶。艾蕾娜立刻死心。
隻有現在兩人在一起的事是切實的。隻要這樣就可以了。雖然他是遲早都會離去的人——少女將似水哀愁連同溫熱的香氣一同飲下。
她用兩手夾著杯子一麵問:
“——真的會來嗎?”
“一定會。雖不知道他們要不要對村子動手,但一定想要收拾我。”
“可是,那女人說過要你幫她殺死那些騎士了啊。”
“你相信貴族嗎?”
“才沒有咧——不要耍我!”
艾蕾娜滿臉通紅。盡管她不覺得是在被戲弄,但去不是很確定。即使是這個不苟言笑的認真男子——也說不準不會這樣做。
“要殺死他們,必須戰鬥。若是他們被那種狀況給煽動了的話,或許會拚死前來挑戰。而且,也可能是作為隨意攻擊村人的懲罰。”
“那一點也搞不懂啊。他們竟然會違背公主。——貴族要殺死村人的話那還能理解,可是為什麼是他們要殺?這難道就是叫做『忠誠』的鬼玩意?”
“或許吧。”
冷淡的回答讓艾蕾娜說不出後麵的話。
沈默降臨。艾蕾娜隻感受到吹著臉頰的風。
D問道:
“害怕嗎?”
“嗯嗯。”
艾蕾娜回答了。這是她最真實的心情。
“明明因為跟你在一起,所以應該能夠虛張聲勢的說。不要看我啦。我的身體內部在發抖。在這之前,自己一個人活了十多年,但卻沒有害怕過。就連對貴族和對那些臭騎士,也是抱著有一天要同歸於盡來收拾他們的想法哪。就算被村裏的人說得再難聽,我都沒在乎過。——可是現在卻很害怕。好像就連小孩子都打不過。你為什麼要來這村子呢。讓我變得這樣軟弱……”
“有這種時刻存在——無論是男是女是老是幼都必須拿起長劍的時刻。即使軟弱亦然。這裏乃是『邊境』。”
艾蕾娜腦中浮現了淒絕光景。不是遭雪白少女攻擊的父母;不是被白色騎士砍傷的自己。而是腹部插著藍騎士的長槍,卻依舊站了起來的俊麗身影。
“你——不痛嗎?”
“痛?”
“昨天晚上啦。被那家夥的槍刺到以後——就算是半吸血鬼也會感覺到痛吧。”
“你在意?”
“怎麼樣啦。”
艾蕾娜一愣。因為她突然覺得不想讓他看到軟弱的一麵。這種想法連她自己都搞不太清楚為何如此。
D回答:
“被刺瞬間的痛楚和普通人類一樣。”
接著艾蕾娜在數秒內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他,說不出話來。
他也會流血。他也會感到痛苦。究竟,這個英俊的男人在生涯裏死過了幾次?艾蕾娜渾身打顫。仿佛會抖個不停似的。但在顫抖結束後,恐懼感消失了。D嚴苛的回答,令少女也改變了表情。
“離日落還有些許時間。先休息吧。”
如此說完,D放下杯子,站了起身。
目送他離去,數了十多下後,艾蕾娜也跟了上去。
雖然就算沒被發現,她也不認為能順利跟蹤到D,但這時她必須把心中在意的事弄個水落石出。
這廢墟裏有著什麼。
D當時似乎打一開始便注意到了這裏的存在,是為了探訪那東西才來的。
D在廢墟中央——一根石柱的前方單膝跪下,手指掃過柱礎。
艾蕾娜知道那裏刻有太古的文字以及繪畫。打從她的孩提時代起,那表麵就已因風雨的磨損而處於無法解讀的狀態;但或許這名青年能夠讀出過去。
“過來。”
被突然一叫,艾蕾娜“啊!”了一聲。
“什麼都瞞不過你哪。”
她走近以後如此說了。
“這裏是什麼的遺跡?你竟然會這麼在意。是不是藏有跟貴族有關的秘密?”
D說道:
“正是如此。”
“告訴我。說不定我今晚就會死了。我可不想一邊掛念著一邊死掉。”
D幹脆地講了:
“這似乎是城寨。”
“城寨?——誰的?”
“不知道。光就已讀到的碑文殘字來說,是人類的東西。並且相當久遠——已過了兩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