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奇妙的旅伴
雖然月光是公平的,但隻有那條道路有如青藍色的長蛇一般浮現在眼前。
周圍一片黑暗。
草葉摩擦聲不絕於耳,有風正在吹拂。
那條道路是主要的幹道。
白晝時來往的行人車馬很多,可以一旦入夜,這裏便會變成西部邊境名產——型態變化人、完素變換蟲徘徊遊蕩的詭異王國。
今晚似乎有不幸的旅人犯了它們的領土。
在坐落於主幹道旁的公共馬車停車處的前方,有五、六個怪異的行影圍住了一個高挑的人影。
停車處裏備有用來防範變故,可以射出螺釘的火藥槍跟短矛、長劍,但人影並沒有要去拿取那些武器的模樣,隻是任由那些行影用散放著綠色磷光,極度饑餓的視線盯著他。
成群的歸依行影並沒有立即攻擊他,也許有人會認為是因它們被植入了貴族的精神,所產生的殘忍心性之故——要讓獵物害怕至死;但就在此時,黑暗中傳來了一個聲音,推翻了這種想法。
“怎麼了,不過來嗎?”
也就是說——在等待的,並非是妖物們,而是那個人影。
“那麼,就讓你們好動手一些好了——來吧。”
當說出最後一個字的同時,另一種光芒侵入了黑暗之中。
殷紅光芒飛閃而來。
在這一刹那,兩個人影自左右兩邊跳出殺過來。
其中一個是元素變換蟲。它形似巨螳螂的身體在空中瞬間完成硬化變形,從有機質變為無機質——變成了鋼鐵。
月光從地麵迸現。
無論何種攻擊都能擋下的肉體被斬碎得有如菜渣,噴灑出像是油脂的液體,一麵摔落地麵。
同時,在正對麵著地得吸血蛾人,也不停地從翅膀上噴濺黃金鱗粉,縱裂為兩半。它們的如鐮利爪跟吸血口器,連碰都沒有碰到目標物。
“來吧。”
回應第二度的邀請,雷獸叉開六隻腳站在地麵,把狀似盔甲得頭部抬向天空。
藍白閃電擊中人影的身體。空氣離子化,大地噴冒白煙,閃電轟擊了人影好幾次。
人影高舉著右手,手中握著弧度優雅的黑刀。那刀所散放出的光澤,不象這地區的旅人或戰士、武術家的武器所能擁有的。那刀從被舉起的瞬間,到筆直朝向天空為止,一直不停地吸收著閃電。
即使雷獸被那到刺入了胸膛,恐怕它仍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閃電繞附刀身上,宛如要讀取它的意識似的從刀尖往雷獸的頭部串去。
怪物痙攣。因為這個怪物雖然不用自己的軀體攻擊,而是操控空氣中的放電現象,讓對手遭雷擊而死,但卻沒有防電的能耐。
更加藍白的光芒繚繞刀身,人影舉刀揮落。雖然他的手臂已經伸直到了極限,但將雷獸頭部斬成兩半的刀身,仍隻外露了三十公分而已。
“剩下兩隻———雖然想叫你們放馬過來,但我等的人好像已經來了———滾吧!”
人影如此下令後,僵在原地等待死亡的幸存者,低聲嘶鳴後,便頭也不回地消失到道路兩旁的黑暗中,速度快得簡直像是用了瞬間傳送一樣。一揮刀甩落刀身上附著的鮮血,人影緩緩地轉向後方。
在自北延伸而來的主要幹道的北邊,逐漸浮現出了一騎人馬的形影。
盡管月光皎潔明亮,但唯有這名馬上的騎士,身上纏繞著比夜晚更加深濃的黑暗。
在帽沿寬廣的旅人帽下,騎士綻放著奇異光彩的雙眸注視著人影。
人影跨過腳畔的雷獸屍體走上前來,令人產生了這種感覺———黑暗中的一角出現了藍色的領域。因為有若深海之色的鬥篷,遮覆了人影自脖子以下的地方。他的腰間發出“喀答!”一響,大概是把刀收回了鞘。
馬上的黑衣騎士問道:“你是博拉珠?”
“沒錯。真不愧是天下第一的獵人,非常準時呢。”
雖然他這麼說,可是他並未做出察看手表或什麼東西的動作;不過,騎士出現之時的確正是他所指定的時間。
“順便一提,你出現的瞬間,我的身體發抖了。如果不是那樣,剛剛那兩隻怪物也不會逃得了。”
換言之,似乎是馬上的騎士一路行來,直到剛才為止都沒有讓地上的高手察覺他的氣息。
黑衣騎士說道:“當我走入這條主要幹道時,你就已經察覺了———雖然你打算掩蓋這件事。”
也就是說,地上的人影老早便知道馬上騎士的存在,卻撒了謊———說了客套話。
不知哪一邊說的才正確?
黑衣騎士說了:“說出工作的內容吧。”
“不下馬嗎?有好酒喔。”
沒有回應。
人影並沒有不愉快的模樣。
“那我就說了,希望你能護送我到格拉哈治村去。”
那是由此往西兩百公裏,位於邊境盡頭的村莊。雖然說是盡頭,但在它的後方還有數千公尺高的險峻山脈,清一色聳立著。
黑衣騎士出聲說道:“你並非沒有能力獨自前往。”
藍色人影回答:“我不能那麼做。”
金發柔潤欲滴,眼眸碧藍,藍色人影擁有驚人的俊美相貌。月光為那俊麗增添了神秘感,彷佛周圍的萬物也為之失色。
隻有一人除外———那就是馬上的騎士。
“那村莊裏有不歡迎我拜訪的人在,一靠近的話大概馬上就會出來攻擊我吧。老實說,我沒有一個人去的自信。D啊,所以才需要你的幫助。”
“說出需要我同行的理由,對武藝沒自信之類的藉口就不用了。”
“一個理由你應該已經知道了,另一個我不能說。在那村子裏等著我的敵人是一個貴族,希望你幫我殺掉他———別再追問下去了。”
D無言地凝視著奇妙的委托人。他會要求殺死貴族或許合情合理;然而不說出理由卻違反了規矩。
D的態度從剛才起便隱約有些怪異。
他掉轉了馬頭。
“等一下!”
藍色人影———博拉珠出聲叫住D.“雖然不想丟親人的臉,但由不得我了———格拉哈治的貴族的名字,是福藍多.博拉珠,是我的父親。”
馬頭再度轉了回來。
“拜托你不要問我為何要殺死我父親。”
博拉珠用生硬的語調講著。
“我必須殺死我父親,我的目的隻有這個,不能和其他不相幹的家夥動手削弱了力量。吸血鬼獵人要接受貴族的委托這種事,大概是前所未有的吧,但拜托你勉強接受———能答應我嗎?”
一片沉默。盡管是D,也不得不沉默以對。
吸血鬼竟然會請求要消滅他們的獵人的幫助?而且他要對付的竟然還是自己的血親?!這不但是前所未有的事,而且根本就荒誕不經。
不知俊美無比的騎士腦中,閃過了什麼想法?
“好。”
D答應了。從馬上發話,對著幽藍的人影說。
“真是感謝。”藍色人影說道:“我很少離開城堡,所以我想路上就由你來指揮。”
“好。”
“謝謝了,那麼報酬是———”
博拉珠說出口的金額,是完全超出常理百倍的數字。
“這是訂金。”
他從鬥篷內側取出一個小布袋朝D扔去。D用左手接下,對裏麵看也不看就直接道:“好。”
那裏麵是貴金屬,擁有等量黃金的百倍價值。
“那麼———和我在一起的期間內不可以吸食人血。若你打破了禁忌,我會當場消滅你。”
博拉珠爽快地說道:“我知道了。”
語氣隱約與黑衣人有些相仿。
“那麼,沒報上正式的名號不免有點失禮。我是西部邊境統製官福藍多之子巴龍.博拉珠。”
客觀來看,這無疑是趟匪夷所思———甚至還會驚天動地的旅行。
要跟吸血鬼獵人一同旅行的委托人,竟然是獵人應當獵殺的吸血貴族。
當然,貴族能活動的時間隻有夜晚,這便是男爵所說的D知道的其中一個理由。在白晝時,他搭乘了藍色四頭馬車移動至此;馬車在他與妖物群交手時,就停在稍遠處的森林中。
四頭改造馬似乎已輸入了聽令於D的指令,順從地跟著D行動。
然而不論誰看了,都知道這是貴族的交通工具。白天時它在道路上行動,讓路人、旅人嚇得睜大雙眼,呆立不動,有的人從道路上逃開,有的甚至還會拿起武器擺好架式。
而且,那像是向導的年輕人,有著人類無論如何都無法擁有的天上美貌。
路旁人群的腦海中,自然而然地共同閃過了一個念頭。
——那是貴族和他的仆人。
貴族的仆人中也有活生生的人類,大多是在要加入他們的前一刻被停止吸血,陷入了一種催眠性服從狀態的人,心中雖然意識清楚,卻對貴族衷心忠誠服從———換句話說,裏麵也會有“背叛者”出現。D看來似乎就是這一種。然而,這樣想著的人們,臉上卻有困惑的暗影搖湯,想必是由於D的美貌之故。
若是普通的作法,會在白天時行走小路,晚上行走主要幹道,不,應該是白天時於森林深處的某地休眠,隻在夜晚行動。如果要配合貴族的習性,這種作法才合理。
不過,D卻在白晝中光明正大地行走主要幹道,而在夜裏停下來休息。
“為什麼不在晚上也前進呢?”
在旅行開始後的第三天晚上,男爵這樣問了。
“趕路嗎?”
“沒有。”
“無聊嗎?”
“沒有。”
馬車的內部,必定裝備了連D也不知道的娛樂設施。貴族們最後的科技力量,在時間方麵姑且不論,幾乎都已經將空間的秘密納入掌中。
“既然如此就忍耐吧。”
“帶頭的人是你,這可不是抱怨,隻是考慮到彼此的肉體條件的話,夜晚上路的作法比較不會出差錯吧?你應該也比較方便監視我。”
D微微一抬旅人帽的帽沿後看向男爵。瞳中的神色就連吸血貴族也會心生戰栗,卻又不自覺地被吸引。他問:“你想要我監視你?”
男爵的嘴角邊似乎掠過微笑。
“沒有。”
“話先說在前麵,不要認為我相信你。”D以如冰的口吻補充著。“我的首要工作是將你送至格拉哈治村,而若是知道你要來的敵人,必定會選白天作為攻擊時間。”
原來如此,很合理。“
男爵浮現俊美笑容。笑容盡管美麗,卻是鬼氣逼人。
“你好像還不太相信我,請全心全意地信任我吧,吸血鬼獵人D.”如此說完後,他又追加說道:“不過———”
此時從兩人所在的森林北麵———從主要幹道的方向,像是馬車奔走的聲音傳來。
在那之後遲了一會,有引擎聲跟著追了過來,不隻一輛。
“連馬車在內共有五輛。”
男爵說了。
“大約在前麵一公裏。”
雖說馬車和引擎的聲音頗為喧囂,但隻有貴族之耳隔著這樣的距離還能聽得一清二楚。
“能讓我去嗎?”男爵說著,他已經站了起來。
D應道:“隨你的便。”
D應該是知道這附近沒有人家才會這樣說的,而且考量到貴族的能力的話,即使他這麼說好像漠不關心、不負責任,卻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男爵的藍色鬥篷消失在夜色中後,D壓低帽子,把上半身靠在大樹根部擺出睡覺的姿勢。
正在主要幹道上疾奔的,是一輛雪白的雙頭馬車。
優雅的外形一看就可以知道是貴族的東西———在它的車夫座上,有個年輕男子正在死命揮鞭。
盡管如此,但他的臉部毫無表情,宛如慘白的能具麵具一般,即使聽到了從不到五十公尺的後方傳來汽油車輛的引擎聲,眉毛也一動也不動;之所以如此,顯然是因為被風壓倒而豎起的上衣衣襟內,露出的頸子上的兩個變形傷口———獠牙的咬痕。他既非人類也非貴族,隻是聽從給予“貴族之吻”的主人的傀儡———齊劄雷哻.
明明已經躲開了驛站小鎮,卻被在小路上玩樂的一群粗暴年輕人發現,落入了被追殺的窘境。或許他那不甚靈活的腦袋正在為此事懊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