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名為拉袞的男人
有個男人雙眼燃燒著憎恨與搜索的凶光。
長發遮住了半邊臉妨礙視線,但他並不打算撥開。男子騎在馬上。
盡管他的長相甚至可用〔俊美〕來形容,但與他擦身而過的路人卻都露骨地表示出不悅的臉色,別過臉去。這是由於他那異樣慘白——簡直有若病人的膚色之故。如果是在夜裏看到,這男人和幽靈沒有兩樣。
不過,男人背後坐著一個約莫七、八歲的健康少年,雙手抱著他的腰。光是看到這點,人們的眼神便又緩和起來。
一進入格拉哈治村,男人立刻走入旅店的通宵酒吧,詢問中年酒保知不知道有個在最近造訪村子的美麗青年。要取得初次到訪之村落的情報,這是最快的方法。
“知道啊。”也沒問那青年的名字,酒保酒點了頭。“聽說坐著馬車進去了福藍多卿的城堡,不過去報仇不成反被殺了唷。下麵的隻是謠傳,聽說他的屍體被丟到河裏,更可憐的是,好象還在那裏被愛化妝的古洛墨給撿去了。”
“古洛墨?——然後呢?”
“這個費用不夠哪!”酒保轉開了臉。
“恩。”臉色慘白的男子考慮片刻後說:“對了,如果我現在動手威脅你的話,在我離開這旅店前,應該就會被保鏢給圍起來對吧?”他的語氣陰沉宛若蒙蒙細雨。
“應該是沒錯。”
可能是這種客人很多的關係,酒保泰然自若。
“變成那樣的話,我一定會和他們起衝突,你覺得結果會如何?”
“這個嘛——”酒保鼻尖突然被抵上一把寬刃刀,他臉色僵硬了起來。
“在你按下警鈴以前——先看清楚了。”一說完,男人就把刀刃靠到自己的脖子,一口氣割下去。
“——?!”酒保瞪大眼睛,確認從被割開的大傷口中沒有流出一滴血。
“喂,看清楚了。”男人抓住自己的頭發,讓在脖子中間敞開的傷口不停地一開一關。
“你覺得保鏢和這種男人動手的話,會變成怎樣?”
他一把頭擺正,傷口便迅速痊愈,隻留下好似絲線的一條痕跡,那傷痕也一下子就消失無蹤。
“難道……你是吸血鬼獵人……布死雅……嗎?”酒保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來,表情上妝點著預知到命運的死心以及恐懼。
“也有刃那樣叫我啦——好了,那個帥哥後來怎麼樣了?”
酒保臉上滴落的汗水顯示他已經變得比較老實。
“如果古洛墨要替他化妝的話,他應該會在那家夥的住所裏——就在西郊廢棄倉庫的其中一座裏麵。”
“謝了。”布死雅拍排酒保肩膀,右手一閃——拿回了先前付的小費。
“喂、喂!這樣太過分了!”
“人最好還是老老實實地賺錢。你就是那種會一直沒錢的人喲,我沒說錯吧?”幽靈似的微微一笑後,布死雅走出酒吧。
他往載著少年的改造馬走去,背後響起靴子的聲音。他毫不在意地繼續走,兩個人影繞到了他麵前,背後也有兩個人。
“是保鏢?”布死雅停下來詢問。
“你當著我們的麵做了很有趣的事嘛。”背後的一個人——一個留著胡須的男人說了,他右手拿著像是毛球的東西,正在不停地一張一握。
“要是就這樣讓你走了,從明兒起可就拿不到薪水了呢。看你是要回店裏賠不是,還是要跟我們動手。”
從店裏跟出來的客人和店員,已經字周遭圍成了一個圈。
布死雅做了第三種選擇,他往馬匹那邊走去。可能是早就算到這個狀況,前麵的兩人拔出腰間長劍無聲逼近,完全不留後路。
劍刃破空砍來,理應會從左右兩邊斜斜砍斷布死雅的身體。
劍刃砍過他的身軀,因為去勢太猛,砍中時又幾乎沒有阻力,兩人當場向前摔倒。
布死雅悠悠然地走到馬匹旁,抓起放在鞍上的火藥式來福槍。
槍聲轟響後圍觀者四散而逃,兩名保鏢倒在地上,有半個頭顱消失不見,剩下兩人在槍口還沒轉過來前,朝布死雅撒下了狀似細網之物,裹住布死雅全身。
強光爆出。布死雅沐浴在藍白色電磁波下的身體,看來宛如在黑暗中燃燒的人偶。
“這可是五十萬伏特,連火龍都會掛喔。”握著網子末端的保鏢頭頭,露出黃板牙笑著,超高電壓的放電裝置就和發電器一同綁在他的右腕上。
布死雅不住噴冒藍煙的身體倒下後,保鏢頭頭一揮右手,可怕的電網瞬間變作一團吸回他手上。
“清理一下。”當他命令完另一個人往店裏走去時,他注意到了圍觀群眾的表情。當他轉身之際,發涼的感覺輕撫過他的背脊。
布死雅已經站起,盡管他身上依舊冒散藍煙,肌膚卻毫無焦痕,仍然維持死人的膚色。
“你、你這家夥?!”保鏢頭頭呆站著,來福槍的鐵彈丸射爆他的腦袋。
布死雅對另一名呆若木雞的保鏢說:“要清理喔!”接著翻身上馬,朝西邊策馬離去。
當人們終於開始聚集到屍體之旁時,有一個男人在酒吧的門邊凝視馬匹離去的方向。
“又來了個奇怪的家夥呢!看來村子又會有好久不見的刺激場麵了。”
穿著光鮮亮麗的西裝,如此喃喃低語的人,正是兼營酒吧的村內重量級人物——菲榭.拉袞。
※※※※
不到二十分鍾,布死雅抵達了倉庫群。把少年和馬綁在附近的樹木後,布死雅開始行走在半崩塌狀態的建築物之間。
目標旋即出現。在殘存的幾個完好倉庫裏,其中一間正點著燈。他靜靜走到那一間的出入口。
“愛化妝的古洛墨?——怪名字。”
門沒有鎖,這並非屋主不小心,而是顯示了沒人敢來的自信。如今,隨著微弱光線一同湧來的空氣中,含帶著連布死雅也不禁發寒的鬼氣。
通過門口後,在大約兩公尺的前方立著隔間湧的牆板,讓訪問者看不到倉庫裏麵。牆上隻有一處開著能容一人通過的空間,原子燈的光線從那裏流出。從布死雅的位置什麼都看不到。
布死雅踮著腳走近牆板,悄悄偷窺裏麵,結果眯起了雙眼。
在充滿近似自然光線的皈依室內,有許多人倒在地上或靠在牆上,有的單獨放置,有的堆在一起,呈現出一幅宛如人肉市場的景象。
雖然僅僅如此就已經是令人發毛的光景,但令布死雅震撼的,是這些人臉上都化有妝。每個人的妝都很嚇人:有的人高吊粗濃眉毛,雙眼炯炯有神;有的臉上充滿情欲;有的怒火中燒。可是這些人全都一動也不動。
從靜止不動的人群中,傳來了哼歌的聲音。
布死雅注意到有兩人坐在中央的椅子上,其中一個——體型高大的那個人,正在對另一個人的臉揮舞著像是刷子的東西;另一個人,強壯美麗得連布死雅也不禁看得出神。
愛化妝的人——布死雅雙眼一亮。
他忘了要隱藏自己的形跡,就直接走入,盡管他仍然忍著不讓腳步聲發出,但會如此光明正大,也是基於無論何種敵人都無法殺死自己的極大自信之故。
化有妝的人們動也不動,等布死雅站到能看清被化得亂七八糟的人的五官位置時,忍不住“啊!”了一聲。
在化妝的,是一名陌生的威武男子,而正在被化妝的人則是:“博拉珠男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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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無疑正是他一直追殺的俊美目標,可是服裝雖然一樣,感覺卻完全變了個人。
他臉上肌膚被塗成了青綠色;因黑眼圈而枯槁深陷的雙眼,如幽靈般散放陰慘光芒;唯有嘴唇如毒草般鮮紅。乍看之下,即使是以往熟知男爵的人也認不出他來。
布死雅呆呆站著,但心中隨即開始感受到一個奇妙現象。
男爵的美貌慘不忍睹——然而就在布死雅持續凝視的雙眼中,確認出那化妝化出的淒慘形象正在逐漸消失。
就仿佛一個醜陋的哲學家觀察了他片刻的人,自動感受到他內部湧現的可貴精神一樣,男爵雖然被迫戴上醜惡麵具,但他天賦的美貌瞬間便破壞了那個化妝,自行引人注目。
哼歌聲打住,拿著彩妝刷的手停下,威武男子心灰意冷地垂下雙肩。
“又失敗了。福藍多卿,你的兒子實在可怕。”
布死雅對這男子所用技巧的可怕之處一無所知,他嘴角掛著淺笑,喊道:“你就是古洛墨?”
恐怕是全心全意專注於替男爵化妝,男人這時才驚訝地朝布死雅轉了過去。他的容貌與身材一樣粗獷,看來不適合化妝這種需要纖細神經與技術的工作。
“你是誰?”
“布死雅,是——你就是那個愛化妝的古洛墨?”
“有什麼事?”古洛墨業已恢複自信滿滿的模樣。
“那個男人——是我獵殺的目標,把他交給我。”
古洛墨瞥了男爵一眼。“獵殺連我的化妝都無法應付的對手是嗎?原來如此,也難怪會獵殺失敗。”
在他微微笑著的眼裏,布死雅的表情瞬間轉成凶惡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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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露出了好玩的眼神喲。”古洛墨抬起下巴說著。“對付像你這麼醜陋的家夥,我的化妝是再好不過了,你就好好期待吧。”
布死雅默默接近他。盡管不知敵人會運用何種招數,但對擁有能治愈一切傷勢的再生細胞的自己而言,都不可能造成致命的傷害。
要化妝的話,我就化個把你這家夥大卸八塊送入地獄的妝!他握緊懷中短劍。
下一瞬間,四周紛紛出現了活動的氣息。布死雅一麵仔細防範古洛墨,一麵轉過身,但他立刻皺起了眉頭。
因為被化妝的人正在從地上、牆上起身,目不轉睛地瞪著他。他們目光迷茫毫無意識,也正因此顯得極其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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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注意到風中開始摻雜了某種氣息,吸了妲琪之血的貴族按奈不住渴望,自血色黑暗深淵中出動了。
小屋外響起改造馬的嘶叫聲,戴著黑頭套的男人們似乎還沒有發現。
“D——”妲琪在鐵柵欄後麵叫道,她對回過身的D說:“我想睡覺了,非常地想睡,好像……不太對勁。”不等D答話,少女便倒到了地上。
“還真罕見呢,”D的左手附近有個沙啞聲好奇地說了。“從來都沒聽說過會讓犧牲者睡著的。再說,這女孩——”
“可能是敵人的間諜?”D問。
“是呀,那個臭魔術師一定在這女孩的腦子哪裏,動了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手腳。所幸在被貴族吻咬的時候沒有啟動,不過要是有個萬一,可就是前門有火龍,後門有水鬼的狀況咯。要不要趁現在處理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