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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告汝其名
蜜雅換上衣服回到起居室,D正站在窗邊眺望外頭。
盡管黑衣身影擺出普通的姿勢,但看來卻仿佛嚴峻地隔絕與周遭一切事物之外。
或許他就是這樣一路活過來的,恐怕自誕生的瞬間起便是如此。
這個年輕人的雙親是什麼樣的人呢?——麵對這個異常的好奇心,蜜雅不禁心中顫抖。
就在她要叫出“D”的前一刹那,黑衣身影轉向她。
蜜雅反射性地站住,變得無法動彈。
這個D是哪個?
“放心吧,是真貨。”當聽見左手的聲音響起之際,蜜雅真的全身軟了下來,因為她打從心底畏懼另一個D暗中出現,畏懼到了這種程度。
“那個D……已經走了?”
“已經徹底檢查過巨蛋裏麵了啦,他應該是逃跑了。”
“——這也難說。”蜜雅愕然凝視著D。這名青年的短短一語,有著數倍於左手的重量。
“我們無法察覺那家夥的入侵,對他是否離開也一樣。”
“他竟然能瞞住你進入暗居,真教人不敢相信呢。”
“那家夥是我,沒什麼不可思議的。”
“他是什麼人?”說完後,蜜雅發覺自己問了個沒用的問題。
“我休息片刻後便要離開,你就隨意行動吧。”
“你無論如何都要走?”
“我的事已辦完。”
“那些人被殺死了呀!被有著你外貌的男人殺死了。那家夥是想把你留在這片土地,你這樣一走了之的話,說不定會有更多人死的!”
“我與他人的死亡無關。”
“那家夥在等你無法忍耐的那一刻。和你有關係的人都會陸陸續續被殺死,他在等你去找他呀!”
“想太多了。”
“才沒有!”
“若是那樣,那家夥就犯下錯誤了。我要走了。”
“明明知道死亡與破壞將要波及世界也要走?明明知道能阻止那件事的人隻有自己也要走?”
“你不走的話我要走了。”D拿起放在桌上的鞍囊,往門口方向轉身行去。
蜜雅下意識地如此大喊:“想點辦法啦,左手!”
“是左手——先生吧?”沙啞聲音在步行離去的D腰處說道。
“沒有什麼阻止他的方法嗎?這個人根本沒有發覺到自己是什麼樣的存在啊!”
“我想也是吧。”
“快攔下他!”蜜雅一邊和D一起往門口方向移動,一邊忘我地喊著。
“會給謝禮嗎?”左手的聲音突然轉小。
“我給!”蜜雅想也不想地大喊。
“好吧……有沒有錢?這家夥是獵人嘛——嗚?!”痛苦呻吟聲從緊握的拳頭中響起。
雖然D已走出門口,但剛才的線索對蜜雅來說已然足夠。
“等等!我雇傭你!”
當D停住腳步之際,蜜雅確信自己已經勝利。
D望向她,然後馬上由邁開腳步。
“先等一下!我——”
“應該有人說過這地方沒有貴族了。”
他是吸血鬼獵人,在無用武之處的地方,就算留下來也沒用。
蜜雅說不處話來。
D正要離開,蜜雅和他之間的距離,說是永不可及也不為過。
此時,一個想法閃過她腦中,那不知算是天啟還是陰謀。
“D——”
她出聲叫喚的表情堅決有力,仿佛換了個人似的。
“那家夥說過他就是你呢,既然如此,那麼那個家夥也是半吸血鬼——流著貴族的血。”
不知這少女是否真的清楚自己所說之話的內容?
在門口外,D的身影如雕像般突然靜止不動。
“聽說貴族最喜歡的東西,是年輕女孩的——處女的血。既然這樣,D,這樣如何?”
蜜雅忽然舉起左手,接著她的右拳在左腕上一閃而鍋。她右手中握著護身用的短劍。
滴答聲響起,鮮血滴落地麵。
“這是貨真價實的處女鮮血呢——啊啊,D,你沒有感覺到什麼嗎?拜托你,說些什麼吧。”
蜜雅割斷了動脈,若不止血,不到一分鍾便會失血過多而死。
D轉過身來。
在暗色身影的上方,兩個光點閃閃生輝,宛如血色紅玉,綻放著鮮明殘忍的肌意——那是D的雙眸。
“對不起,我太亂來了;可是,我隻能這樣做。D,那雙眼睛就是你血統的證據,你流著貴族的血。D,以下是我的委托;請用你的手——殺死你。”
說完的同時,蜜雅當場倒下。一方麵是由於急驟失血,一方麵也是由於這些聽來矛盾的話,是她拚死耗盡力氣才說出來的。
她的身形宛如飄落地麵的雪白花蕾,帶有濃鬱腥味的紅暈從那身影的某處擴散開來。
蜜雅睜開雙眼。美麗絕倫的身影走近,然而,卻帶著令人血液凍結的鬼氣。這是她所不知道的D。
黑影停在她腳畔,鮮紅雙眸向下俯視。
“就是這樣,D……吸我的血吧。”蜜雅舉起依然血流如注的左手。“如果是你的話,沒關係的。然後,請去殺死……你。這就是我的報酬。”
手臂無力落地,濺起小小血花。
俯視完全失去意識的少女一會兒後,D接著緩緩彎下身。
在雪白的頸子下,正浮顯著青色管絡。那是頸動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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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現役的前保安官——老吉魯,遭遇漆黑夜風來訪。
當他意識到明明應該鎖住的門卻打開了的刹那,吹入的夜風熄去油燈火焰。在新生的黑暗中,他看見了宛如由夜風凝聚而成的黝黑人影。
窗外透著月光。
“你是……D?”在睜大雙眼的老吉魯前方桌上,人影接連排上了五顆人頭。
“埋了他們吧。話先說在前麵,殺人的不是我。”
老吉魯覺得自己仿佛身處在無邊無際的孤獨宇宙一角。
“我知道……可是,對村裏的人來說,這樣是無法打發的。”
“隨他們便。我必須四處活動,告訴他們別妨礙我。”
“你究竟為什麼要回來?D呀,你也為我想想吧。”
“此地有個和我擁有相同力量的貴族,放著他不管難道沒關係?”
“有證據嗎?直到你和那女人來之前,這可是個和平的村子。要是看到了這些人頭,大家恐怕會想團結起來殺掉你。不過,就算再找一百倍的人,也沒有贏過你的勝算,我害怕的就是這件事。D呀,你要對無罪的村人動手嗎?”
“明天讓村人聚集在廣場。”D說道。
老吉魯用足以瞪碎岩石的視線望著他,問:“你打算說服他們?”
“時間就在正午吧。我會再來。”
在老吉魯開口前,人影已消融在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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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D指定的時刻,村裏的廣場充滿了嘈雜聲響,仿佛有遠勝那場地震鳴動的騷亂即將發生。男男女女各自手持武器集合在此,那聲音就是他們的喧鬧以及呼吸聲。
蒼穹與陽光在地麵鮮明烙下影子,廣場中的一切,晦濁地浮映在五對茫然的眼中。
那是木匠今早被老吉魯拜托後,拚命趕造出來的木製台子——上麵並列著人頭。
老保安官已在村莊的公會堂和村人說了所有經過,所有人一致決定殺死D,之後他們絡繹來到了廣場。
這是他們明知對D的恐懼仍做出的決定。無論D如何厲害,來了這裏以後也不可能全身而退。不,倘若他對蜜雅不安與害怕的源頭——村人——出手的話又另當別論。
“保安官,那家夥真的會來嗎?”一個人對站在木台旁的老吉魯問道。
“他說過會來。”
“搞不好是想讓我們集合到這以後,再偷走值錢的東西——”
“他是個真正的男人,說了會來就會來。”
“你也太偏袒他了吧!”
“羅嗦!”
就在老吉魯冒出青筋時,一個聲音叫道:“有人來了!”
所有人各自往自己所想的方向看去。
“這邊!”一個人看清了。
有人影在村子的道路上往這走來。
“是D嗎?”
“不是,而且有好幾個人哪。”
“那是凱爾呀!”似乎是凱爾母親的老邁女性聲音歡喜爆出。
“賽司特也在啊!還有庫南!他們從那大坑出來了?!”
“還活著呢!”
那些男人是最早前去大坑洞,結果下落不明的人。
有三個人。
所有村人化為巨大洪流,往三人那跑了過去。
人流又停住,退回的力道讓後方的村人向後傾仰。
“凱爾、賽司特、庫南!”
三名男人——全都是年輕人——的樣子有些不對勁。不,他們的外觀、走路模樣都沒有特別的異狀;但盡管如此,還是不對勁。簡直就像在陽光下行走與他們格格不入一樣。
在村人們的沉默注視中,三人進入廣場。
“凱爾!”一名女性晃蕩著身上的石製項鏈走上前,眼中泛著淚光。“你活著回來了呢。媽媽已經再也不求——”
她的兒子——凱爾微微一笑。
這瞬間,空氣“颼!”地嘯響。他母親從極高處俯瞰村人們——她已變成了拉曳血帶飛起的首級。
“凱爾?!賽司特?!庫南?!”
喜歡的呼喊轉為恐懼的驚叫。
一名村人舉起火藥槍,開了一槍。
凱爾的右肩一震。下一瞬間,他跳了起來,跳過他與射手眼前的七公尺距離後,朝射手的頸部一揮右手。
可怕的手刀。那不僅砍飛了射手的腦袋,連遭受波及的左側兩名村人,頸子也被割開了一半,他們一麵冒灑著鮮血噴泉,一麵翻倒在地。
“賽司特——凱爾怎麼了?!”不死心地問著哥哥的人,是賽司特不滿二十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