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垂下目光,一副對女子毫無興趣的模樣。對你這種醜女沒有興趣——不知是否如此解讀,羅蘭桑夫人的神情大變。
長煙管往D一指,一縷紫煙“颼!”一聲暴長——眼看著紫煙在D前方兩公尺處化為白霧擴散,將人騎包裹其中。
那種濃度與其說是霧,或許該稱為煙比較恰當。在那之中,也唯有D的眼力才能辨識出閃閃飛近的微小光芒。
“是針呀。”
左手緊張的聲音傳來時,他的身軀早已自鞍上躍起。
背後響起嘶鳴聲。
被閃光粒子點綴的改造馬顯得美麗至極,可當那些光點一轉紅,馬匹即刻一聲狂嚎橫倒於地。
人工皮膚失去顏色,開始起皺,最終全身幹癟成一具木乃伊,微小的尖針仿佛成群的食人魚,吸光改造馬的體液。
紫煙於尖針緊追在D身後。
D的左手觸及通往中庭的門扉。
“那道門隻有大將軍能打開。”
羅蘭桑夫人的嘲笑聲自頭頂傳來。
“而且,這座城裏的所有技術都是神祖大人的——哎喲?!”
夫人發出驚詫的叫聲,嬌軀往空中一躍,宛如一朵華麗白花,目睹死亡之煙和尖針被開啟的大門吸入,夫人娉婷落地。
“備車。”她回頭下令。
一輛仿天鵝漆成白雪的馬車從附近的樹叢間馳出,停在夫人身邊。拉車的是四匹黑馬,鬃毛於午後的陽光下灼灼閃耀。
“豈能讓你逃走!破了我的死煙和情針的男人——定要親手斃了你。”
“伸手。”
白手套扶著馭手伸來的手臂登上座椅,美麗妖女不知意欲為何,竟將右手長針戳入馭手的延髓。沒有理由,僅是消除鬱悶。
羅蘭桑夫人將無聲痙攣的男人踹落駕駛座,握住韁繩的表情好比猙獰惡鬼。
她一揮韁,四匹黑馬即在石板路上疾馳。
眼前的大門漸漸合上。
“自作聰明!”
紫煙從煙管竄出,門板一碰上那道煙便幹枯成木乃伊,僅僅是鐵蹄震動便將之化為粉屑。
夫人衝破雲霧彌漫的塵埃,長驅直抵中庭。
排列戰鬥部隊和兵器專用的廣場中央,是個極度單調的廣大空間,右側則有一塊潤澤綠地。
D朝那裏奔去。
“那張俊臉是想幹采花勾當嗎——別做夢了!”
仿佛回應她的執念,群馬用力蹬著石板逼近D,鐵蹄迸射火花。
三十公尺……二十……黑暗翻騰。
雙方距離縮短至十公尺時,D回頭了。
雙手自然垂下,猶如在迎接親密友人造訪的姿態,但妖女羅蘭桑夫人的背脊陡然發涼。
從駕駛座到乘客席皆籠罩一層半透明的覆蓋物,那是防禦專用力場(D
force
Field)。
D不動,宛如美麗的黑色神秘雕像。
黑馬仿若黑色怒濤節節逼近——前方的D乍然矮身。
羅蘭桑夫人隻見光芒瞬間一閃。
前麵的兩匹馬出其不意地下沉。
緊急刹車也止不住墜勢,後麵的兩匹馬連番向前撲倒,馬車亦騰空而起。
被馬蹄踐踏的前一刻,D往左方急閃,同時大刀一揮,兩頭改造馬的前腳被到人齊膝斬下。
不顧馬匹臨死的悲鳴,D仰頭望天。
羅蘭桑夫人的笑聲從五公尺左右的高空降下。
“在都城的派對裏,靠自己的力量在空中漫步被視為鄉巴佬的行徑。”
夫人陶醉地閉上雙眼,回憶讓那張典雅臉龐顯得有些哀傷。
“可是,我很喜歡。月光下流動的河水、散步的情侶、華爾茲的樂曲、永無休止的派對……真是美好的時代啊。”
聯係兩人的殺氣之線不知何時解開了。
就在此時,靜謐的話聲在羅蘭桑夫人的耳畔,吟詠著某句話。
未知生,未知死,
從而,汝之名為——
遙遠者。
愕然大張的瞳孔映照出D的臉。
本應在高空睥睨萬物的女貴族,嬌軀大震。
“那首歌……也隻有被揀選的少數貴族在神祖大人的宅第聽過——寫歌者是連我們都緣慳一麵的……夫人。……為何你會?”
羅蘭桑夫人閉上眼,即使閉上了,天人般的美貌依舊烙印在她的網膜。
稱為記憶的某處模糊地帶閃現一絲靈光,女貴族輕啟朱唇,將閃光裏的模糊念頭化為言語。
“那雙眼眸……那道鼻梁……那種美貌……你是……閣下是……”
D就在她眼前。
無論是女貴族的回憶,或是尊稱他為閣下的精神糾葛,皆無法左右黑衣獵人的意誌。
跳躍的一刀從正上方將羅蘭桑夫人的身體直劈開來,接著反手一刀刺入心髒。
當金發和禮服化為灰色齏粉於空中消散,著地的D再度朝樹叢一隅前進。“喔,是草藥園嘛。”沙啞聲音驚歎。
中庭一隅——話雖如此,四麵漫無邊際的遼闊綠地由花草整齊區隔,紅、藍、黃、紫、白,無法以華麗或可愛形容的絢爛色彩,散發陣陣香味。
“那是叫做‘祖彭德拉涅’的劇毒之花——隻要接近一公尺以內,任何生物都會當場死亡。喏,你看周圍都是骸骨嘛。那邊叫做‘蓋特該亞·茄利安’,是一種利用香味控製生物大腦的誘導草,聽說與都城的戰役上也立了不少汗馬功勞。對麵是——”
D不以為意,一腳踏進花園,繞到一處及膝的繁茂青草地,環顧四周一圈,接著將腳下數根草藥同時拔起。
“就是這個囉。”
沙啞聲音滿意地表示,又對將草藥收進長外套口袋的D說:
“第一個目的完成了,接下來就剩下營救羅莎莉婭,所以——”
D回頭。
兩個銀色之物——冷不防在他的雙眼上。
那是閃爍的銀玫瑰。D立時拂去,玫瑰落地後化為大量銀針碎裂。
羅蘭桑夫人的骨灰在D不注意時隨風飄揚,卷起一陣漩渦,變成兩朵玫瑰。
那是女貴族最後怨念的恩賜嗎?在空中飛舞、近逼到僅隻數公分距離的玫瑰,竟連D也沒有發現。
他伸手按住雙眼,鮮血從指縫間淌下。
“眼睛中毒了嗎?!”
沙啞聲音也掩飾不住驚訝於不安。最困難的救援戲碼才要登場,美麗的吸血鬼獵人居然在關鍵時刻失去雙眼。
“毒素由我來化解,但至於視力……就算用淨化焰也得花上三天喔,如今隻好先撤退。”
著是理所當然的結果吧。
“我受人之托。”D說了。
“是啊。”
聲音爽快同意。並非被D的氣魄打動,基本上D也並非倚仗氣魄行事的個性。一旦接受工作,不論眼睛看不看得見,都要忠人之事,左手也很明白那種嚴謹的專業倫理。
“那麼,走吧?隻希望你小心點,別還我被砍下來啦。”
☆☆☆
“澤農公爵。”
隨呼喚聲往挑高天花板望去,一人走下來道:
“是我,蓋斯凱爾,羅蘭桑夫人被殺了。”
“喔。”
全身上下隻有一條白色拳擊短褲的男人應道。
這人竟然好久之前就在窗戶邊躺成大字形做日光浴,“好久之前”指的是清晨,他是昨晚抵達這座城堡的,因此幾乎熬夜等待天亮,全身一絲不掛。
一如大將軍呼喚,他名叫澤農公爵羅蘭,外表看來約莫三十四、五歲,不過實際年齡當然超過三千歲了。
“幹掉那個歐巴桑的男人叫做D——看來並非浪得虛名的獵人嘛。對了,有啥事?”
他搔著金色胸毛問道,是個極度欠缺緊張感的男人;話說回來,盡管身為貴族,他那鬆弛的小腹以及跟將軍的應對,都充滿了濃厚鄉土氣息,既沒有“都城”的優雅,也缺乏“邊境”的精悍。基本上,做日光浴的貴族這件事本身就有大問題。
“——因此,希望接下來可以請你出場。”
那並非請求,蓋斯凱爾將軍的聲音裏充滿脅迫。
“不是俺的話不行嗎?”
但澤農公爵仍然搔頭問道,實在太吊兒郎當了。
“欸,也不是非要你不可。”
將軍的聲音不知所措。天下無敵的大將軍,似乎也拿這個中年貴族沒轍。
“既然如此,可以請別人去嗎?俺現在打算好好享受這個叫做陽光的玩意。天哪,真是快樂似神仙,在此向賜予這種寶貴時間的將軍閣下再次致上感謝之意。”
“我也不勉強,既然你拒絕,隻好派其他人去了,例如……淑女·安聖騎士。”
將軍提及那女子的名諱時,聲音裏帶著某種狡獪,抑或卑鄙之感,全身僅著一條內褲的公爵,果然“砰咚!”一聲挺起上半身。
“不成——那可不成,將軍。嘖,真奸詐。好,如果你要派她,那就讓俺親自出馬。”
☆☆☆
“真是高招啊,將軍。”
坐在一旁長椅的舒馬男爵如此說完,蓋斯凱爾將軍大刺刺地顯露不悅之色。這個該歸為都會派的貴族,言辭裏每每少不了毒計或棘刺。
這次邀請的賓客過去都是以一當千——甚至以一屠萬的強者,但也正因如此,心裏也都不把蓋斯凱爾將軍當作一回事。縱使沒有才去明顯的敵對行動,可是對他的那種語氣、視線和態度,不出兩天就讓蓋斯凱爾震怒、發狂、叱責於憂慮。
倘若換成昔日的他——不,即使是現在的他,光是感到有人輕視或挑釁自己,絕對立刻將當事人大卸八塊吧。雖然不像自己的部下那麼容易照料,但蓋斯凱爾有那種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