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張驚懼的麵孔,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圍在廚房餐桌旁,另三張相貌異於常人的臉龐。
D、普羅周伯爵、米蘭達公爵夫人——和他們同桌的,隻有阿迪魯·代亞裏斯一人。考量到彼此間的戰力,這樣的布陣實在過於懸殊,甚至可說是超乎現實,但奇妙的是,這三人並非是阿迪魯和她兩個孩子的敵人。
馬休和蘇並肩站在通往客廳的門口,和他們的母親一樣,浮現戰栗與剛強交錯的複雜表情,但卻也潛藏著一分無法言喻的神往之色,這乃是因離他們最近的那名俊美獵人的力量使然。
兩人皆素聞其名。而他傳說般的高超劍技,也得到孩童想像力的強力烙印,印灼在他們精神和腦海深處。然而,在不知不覺中,最令他們激動雀躍的——是他舉世無雙的美貌。
就連米蘭達公爵夫人這位極盡妖豔的月光美人,與其相較之下,亦同樣望塵莫及。非但有程度的差異,甚至就連等級也截然不同。縱然不是全神凝望,但隻要略望一眼,頭腦便逐漸融化,世界就此歪斜。麵對D駭人的美貌,兩人的潛在意識命他們將一切醜陋摒除。
“到裏麵談。”聽到D的這聲命令,姑且不論普羅周伯爵,就連堪稱貴族典型的公爵夫人也都乖乖依言而行,雖然還是一臉不服氣的模樣。也許這都是D的美貌使然。
孩子們沉浸在那詭奇的陶醉之中,幾欲連適才普羅周伯爵和米蘭達所說的驚駭事實也給拋諸腦後。
阿迪魯也一樣。為人母的責任感和矜持,讓她勉強克製自己不去偷瞄D的美貌,維持正常的意識,但雙手卻緊拉著新的罩衫和披在上頭的長袍前襟。因為當D出現時,她正酥胸微露。
阿迪魯之所以能對貴族們的故事表現出正常的反應,也許就是因為這分羞恥心。
深夜時分,她和孩子們遇襲的恐怖真相,是一位從遙遠星球歸來的貴族身上所發生的故事。
五千年前,北部、西部、以及東部邊境區的一切,全歸一名貴族所有。
羅倫斯·法爾休雅。
“人稱『絕對貴族』。”
普羅周伯爵那稱得上溫和的麵容,此時形如惡鬼。
“他是貴族中的貴族,不論力量、財富、身分,都無人敢與其抗衡的大貴族——他身上穿戴了一切足以和他名號匹配的行頭。”
大部分的貴族都特別厭惡在邊境區執行任務,但他卻自願前往,而且在邊境中號稱最惡劣的極北之地,對人類遺留的神秘遠古城館進行改造,甚至還建造了一座占去北部邊境泰半領土的巨大城堡,勢力伸向原本便屬其他貴族管轄的東、西、南三方的邊境區。
戰事當然就此爆發,但東方和西方的管轄官撐不到五十年便宣告不敵,隻剩一個南方的貴族集團頑強抵抗。
“那便是我、米蘭達的丈夫哈涅斯公爵以及蓋斯凱爾大將軍。說來令人汗顏,但光靠一人之力,根本毫無勝算。他自身的力量、創造那些奇特強力武器的能力、以及後來擁有的部屬,都遠遠淩駕在我們之上。有人傳說他身上流著『神祖』的血脈,此事未必隻是無稽之談。在將他放逐後,負責調查其殘留的機械和兵器的官員,為了探究其製造原理而廢寢忘食,最後終於精神錯亂,衝進陽光下,結束了生命。
他創造這些東西的目的何在,無人知曉。隻知道他不分貴族還是人類,隻要是活人,他便擁有近乎瘋狂的恨意。也許是某件事造成他潛藏的凶殘因子顯現在外。後來從他的城堡地下,發現五百萬具用各種方法虐殺的人類和貴族屍體。”
“普羅周伯爵,你記錯了吧。”
隨著這個笑聲響起,米蘭達公爵夫人接過話題。
“屍體是四百萬具,其餘一百萬具則是一息尚存。隻留下頭顱和心髒。將位於四次元界的無形筒槽所供給的生存劑,透過一根管子送進體內,讓他們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而且藥品中含有讓人死不了、又不會發狂的劇痛成分、穩定精神的奈米機器、以及讓精神跪倒在絕對的孤獨和絕望中的『虛擬現實』。羅倫斯·法爾休雅就是因為這樣,才得到『絕對貴族』的稱號。”
縱使法爾休雅氣蓋山河,但麵對南方三傑聯軍的實力,還是左右支絀,戰事延燒千年之久。整個邊境化為一片焦土,血雨造就了血河紅湖;在咒法科學的交戰下,連地心也為之腐朽的大地,多虧米蘭達公爵賜給了『夢』,才勉強保住生氣。
“當時真是戰得天昏地暗啊。好像正好是某個古代的紀念日。我們借用岩漿和光道(LyeLine)的力量,大出法爾休雅的意料之外,但沒想到他竟用流星衝撞地球來作為報複。”
外太空飛來的物體,是被距離地球三億公裏遠的小行星地帶遙控的鐵質小隕石。這顆以秒速二十公裏衝進大氣圈內的隕石,盡管遭受宇宙炮台的攻擊,仍是穿透五百個防禦網其中之一,撞向所有邊境區的正中央。
半徑五百公裏的大地湧向高空,高山憑空消失,海水灼熱沸騰。死亡人數高達三千萬人——為何無法事先得知隕石來襲的事呢?雖然此事引發的騷動不小,足以在貴族之間召開法庭,但很快便做出了結論。隻有無邊黑暗與放射線的宇宙,對貴族而言,感覺好比父母般的慈愛。貴族不認為這片廣達無垠的空間會背叛他們,因此他們不認為有進行觀測的必要。麵對自己最親愛的父母,有誰會想窺探他們內心真正的想法呢?
然而,現實催促他們對宇宙展開徹底的觀測,終於在五天後,發現飛來了一顆直徑一萬公裏的隕石,不,是行星。
從它的形狀和速度來判斷,應該是在恒星周圍環繞的一顆小行星,屬於阿爾法人馬座,但卻沒能立即做出因應之道。『絕對貴族』也許隻是突破其他天體的重力圈,解放其中的一顆行星,便可用來毀滅其他星球,讓他那荒謬的計劃付諸實現。
絕望像一隻黝黑的手臂,攫住這三名貴族。
這時候——
“『神祖』大人挺身而出。不知他是如何顛覆那無法改變的宇宙法則,尚差九百萬公裏便將撞向地球的行星,突然改變方向,往宇宙深處飛去。自從覺悟世界即將毀滅,我們便一直茫然不知所終,而此刻『神祖』對我們下達命令,要我們生擒羅倫斯·法爾休雅。”這正是五千年前地球滅亡前的最大之謎,在地球滅亡當天,法爾休雅卻在自己的居城裏舉辦酒池肉林的盛宴。
或許他已安排好逃離的手段。然而,麵對未帶一兵一卒,直接潛入居城內的這三名貴族,他竟是單槍匹馬在大廳迎敵。
同是不死之身的貴族所展開的惡鬥,戰況無比慘烈,最後,哈涅斯公爵被擊斃,蓋斯凱爾大將軍也身受重傷。
正當勇猛無雙的普羅周伯爵也自認難逃死劫之際,一名人類穿過他們三人先前入侵的洞口,出現在他們麵前,手中的兩把劍交叉成十字,抵在法爾休雅的前額上。
“就像這個樣子。”
伯爵手指交叉,重現當時的模樣,雙眼撇向一旁。
“這就是我們最害怕的形狀。正因為這樣,它才會徹底從人類記憶中抹除——哈哈,你們似乎都已遺忘了。在如此單純的形狀麵前,沒有『絕對貴族』和『下級貴族』的存在。也許就連『神祖』大人也……不,總之,法爾休雅被十字抵在額頭上,整個身子後仰,我和蓋斯凱爾俐落地將他製服,順著先前入侵的洞口將他帶出城外。”
伯爵說到這裏歇了口氣,靜靜凝望著阿迪魯和她的兩個孩子。
“那名勇敢的人類,是從法爾休雅的城堡中逃脫的男子,原本被關在城裏當作實驗材料。當他在街角深受腹痛所苦時,我給了他解藥。當時為何我會那麼做,我自己也不明白,也許是因為準備從容赴義的緣故吧。他向我道謝,說他一定會報答我這分恩情。我們笑著告訴他,如果你真有這分心,就到法爾休雅的城堡來吧。之後我們全然沒把男子的事放在心上。但他卻未曾忘卻自己許下的承諾。
當我們在法爾休雅的領地外圍道別時,為了報答男子的這分用心,我們請他說出自己的心願。他思忖了半晌後說道,他擁有預見未來的能力。由於這項能力偶爾才能發揮,所以看他那幅模樣,似乎一輩子都隻能當個微不足道的旅行學者,但剛才他擊退法爾休雅的劍技,也是仿效自身藉由預知能力所看到的光景。如今,他難得能持續發揮這項能力,而預見了這顆墜落地球的流星。於是他對我們說道,法爾休雅被放逐至宇宙後,總有一天必定會重返,到時候兩位如果尚存在於人世,希望能保護他的家人乃至於後世子孫。我們同意他的請求。接著,一切誠如此人所言,『神祖』大人並未在法爾休雅的心髒打入木樁,當他宣布要將法爾休雅連同供他活命的雄偉設施一同放逐至宇宙時,我便深信他一定會重返地球。
如今,羅倫斯·法爾休雅回來了,我們將重新點燃戰火。這也是為了信守承諾,依照約定,守護那位勇者的子孫。法爾休雅曾撂下狠話——我不會忘記這仇恨。我必將重返,將你們兩人……不,還有哈涅斯的家人,以及那個我永遠不能忘卻的狡猾人類之後世子孫,以惡魔也想像不到手段,報此血海深仇。”
先前一直恍如化石般靜靜聆聽的阿迪魯,此時終於開口。
“那個男人究竟是誰?”
“他叫溫斯洛·代亞裏斯。雖然感覺就像昨天才相遇,但他肯定是你們五千年前的祖先。”
普羅周伯爵所言不假。否則無法解釋今晚發生的怪事。
雖說是五千年前的祖先,但年代過於久遠,甫聞這個名字時,阿迪魯腦中仍絲毫沒有半點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