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黃狗突然就啞巴了,它夾著尾巴伸著脖子張著嘴,很難受的樣子,在原地轉了幾個大圈,然後憋足了氣猛地把脖子一昂,依然是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隻有“呼呼”地喘息。
惠君是在黃昏的時候拖著軟成一團泥的身子回到院子裏的。黃昏的餘暉映在房東老太太的身上,讓老太太的身子一半泛紅。那個半紅的老太太正站在院子裏大罵:“哪個缺德的幹的事!壞良心了,和狗過不去!你要是個人你就站出來!天下有這麼陰的人嗎?缺八輩子德了!都是些不正當的空氣!”
惠君在這個時候才知道大黃狗遭人暗算了,連嚎都不會了。惠君心裏有一種解脫感,也有一種失落感,來到這個城市後一直都是大黃狗的哭聲伴她入睡的,她差不多已經習慣了。她不知道當大黃狗不再哭的時候,她的夜晚會是什麼樣的,會不會又不能入睡了。
房東老太太看見惠君進門,就不再罵了,說:“惠君,你回來了?這一下午你都死哪去了?真不讓人省心。”
惠君沒有告訴老太太她已經在小診所裏做了引產手術,她已經在鬼門關裏走了一遭。她實在沒有說話的力氣了,隻是勉強笑了一下,就硬撐著去爬梯子。她聽見老太太在她身後說:“當心點,慢著……”
惠君回到木板房就癱在床上,她在這時才明白自己原來是很堅強的,居然一直撐下來了。下午在手術台上的時候她以為自己要死去,她很想央求醫生把手術停下來,讓她死得輕鬆點。但她沒有開口的機會,因為那個醫生始終在安慰她。那醫生說:“咬緊牙,咬緊牙啊,隻要你能挺住,一會兒就過去了,就一會兒……”到後來她就似乎沒了知覺,隻隱約看見有人影在她眼前晃動,黑色的,白色的。再到後來她就懵懵懂懂地被小孬的老鄉扶上了一輛紅色的士,汽油味彌漫,差點讓她嘔吐。小孬的老鄉就站在車門口,手扶著車門對她交代說:“這跟生孩子一樣,不能大意,回去後要好好休息,躺在床上別動,吃點好的,喝點好的,一個星期都不能下床……”
惠君在車上坐穩後才確定自己是活著下了手術台,心裏頓時好受了許多,下身仿佛也不那麼痛了,她想老天保佑,她終於從鬼門關裏闖過來了。她很感激地對小孬的老鄉說:“大哥,真麻煩你了。”
小孬的老鄉說:“說啥呢,遭罪,真遭罪,我算是知道做女人的難了。小孬那小破孩也不留個電話給我,應該讓他小子也知道知道,回頭別讓我再見著他,見著他我他媽管他叫孫子……”
惠君似乎一直都很恍惚,她就是在那恍惚中又下了的士,又回到了木板房,躺到床上。她把手腳攤開後,就覺得自己已經沒有力氣再動彈一下了。
天黑下來的時候房東老太太就又來了,她站在門口隨手把燈給打開,說:“咋?連燈都不開了,你這閨女,還沒吃吧?”
惠君點了點頭,她這才看見老太太手裏還拎了個綠色的塑料飯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