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子是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才去給阿敏打工的,隔壁大頭他爹說:“你得先解決吃飯的問題,不要看人家老板的出身,出身是看不得的,朱元璋當年還要過飯呢,如今是啥年月,有錢就是爺。何況你這個樣子,人家能要你就不錯了。”
包子斜著眼往巷子西邊瞥了一下,並且朝腳下的青石板吐了口唾液,這才下定決心去阿敏那打工。
槐花巷是這個城市很有名的大巷子,巷子東邊的房子盡是當年的豪宅大院,一些大紅門前還殘留著石獅子,還有著高高的石頭台階,房頂上還塑著各式各樣的鳥獸,一百年前這邊住得都是些穿綾羅綢緞的大戶人家。西邊就不一樣了,西邊的房子顯然低矮雜亂了許多,而且院落也小,房頂上滿是枯死了又複活,複活了又枯死過無數遍的荒草,它們在風中搖擺不定,一百年前那裏住得都是些引車賣漿者或者倚門賣笑者之流。一百年前,東邊的大馬車從西邊駛出巷子時,把那些泥水濺到西邊人家木門或者台階上,西邊的人家也是敢怒不敢言,了不起就像今天的包子一樣朝青石板的路麵吐上一口唾液,再瞥上一眼。一百年以來,世事滄桑,變故不少,可住在巷子東邊的人家就總是看不起住在巷子西邊的人家。正應了那句唐詩:“東邊日出西邊雨”。包子家就住在胡同東邊,阿敏家就住在巷子西邊,據老人們傳說阿敏家先人中的某個女人還勾引了包子家先人中的某個男人,在這個巷子裏演出了一場至今還讓人念叨的生死戀,有人說死得其所,有人說死有餘辜。所以包子對於要給阿敏打工這個問題是很有些想不通的,不過為了有碗飯吃包子最後還是決定屈尊了。
包子去阿敏的公司報到時,阿敏正蹺著二郎腿和一個禿頂的客戶談生意。阿敏靠在一張棕色的大沙發上,嘴裏叼一支很長的白色香煙,隻穿著絲襪的大腿從米黃色套裝裙裏伸出,黃色的高跟皮鞋若即若離地掛在腳指頭上,並且還很有節奏晃悠著,那樣子真有點放蕩不羈。包子進了門就說:“阿敏,我來了。”
阿敏側了下頭,看也沒好好看包子一眼,就隨口說:“去吧,我給人事部說好了,你到人事部去報個名吧,他們會給你安排的。”
本來包子還想在阿敏辦公室多待一會兒的,來之前他準備了話,譬如對公司的門麵提點看法,或者說兩句關於槐花巷的典故,這樣他就可以多少保持點矜持,讓別人知道他不是一般打工的,他是住在槐花巷東邊的人,是顯貴的後裔,骨子裏還有那份矜持。可阿敏連這點矜持也沒給他,阿敏把他當做一個很不起眼的小人物一樣,吩咐完了,就把臉側過去沒再看他一眼。
從阿敏的辦公室裏出來,包子就低聲嘟囔了一句:“哼,到底是西邊出來的,坐都沒個坐樣……”當然他的嘟囔沒敢讓人聽見,他知道深淺,現在是來端別人飯碗的。他隻是別扭,心裏不舒服,就覺得高樓大廈外麵的陽光格外地刺眼,把什麼東西都照得通明透亮,讓他畸形的身體也暴露無遺。這和他們巷子裏的陽光簡直有天壤之別,巷子裏的陽光是透過葡萄架或者老槐樹的枝枝葉葉照進巷子的,巷子裏一片涼蔭,包子那矮小的身軀在涼蔭下就不那麼顯眼了。包子垂著頭,讓自己的身子盡量貼著牆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