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 莫嗟身世渾無事(4)(1 / 3)

蔡京點點頭,“老七說得不錯。吳從龍的這奏折,不知如何,尚未上奏朝廷,反而先流傳出去——宗室之中,竟先得知了此事。這北海侯一幹人,得知吳從龍竟欲建議朝廷將宗室全部分封到南海諸島去,對吳從龍早已懷恨於心,不巧卻在單將軍廟遇著,年輕氣盛,幾句口角,竟致動起手來……”

“將宗室全部分封到南海諸島?”這句話田烈武卻是聽懂了,“可……這朝廷如何肯答應?”宮裏有很多叛逆!他心裏麵一想起小皇帝的話,便覺得一陣刺痛。如果這些“叛逆”全部被趕到南海……田烈武隻覺得這吳從龍實是個忠臣——這必是曹友聞的主意。這一瞬間,蔡京之前話中之意,他立時全部都明白了。

曹友聞的這個主意,確是不錯。隻是不知為何他竟沒有與眾人商議——難不成,石相亦暗中支持此議?田烈武馬上想到。但他卻不覺得此事可行,莫說南海諸島,便是嶺南,在汴京那些養尊處優的紈絝子弟眼中,便已經形同地獄。而南海諸島,更是遠隔重洋,又是瘴鬁之地,誰又願意放棄富貴的生活去那種地方?將這許多宗室趕去南海諸島,形同流放,便是田烈武也知道,這種事情非得由雍王、曹王帶頭不可,太皇太後又如何舍得?

田烈武亦明白了素來老實本份的宗室們,為何竟會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來——有人要將他們趕到南海去,對於許多宗室來說,便是形同要他們的性命。即使隻是說說,亦已犯忌。何況,經曆過石得一之亂,隻怕宗室們也是在惶恐不安中生活……這個時候,竟冒出一個什麼吳從龍來挑起這樣的事情來,隻有七個宗室動手打他一頓,實在已經不能算是出格了!

但蔡京的回答,卻讓田烈武極是意外,“田侯不必擔心,我卻以為,太皇太後未必不肯答應!”

擔心?田烈武不由在心裏苦笑。

蔡京卻已認定田烈武隻是在裝傻,又說道:“不過,此事最可疑者,卻是吳從龍的劄子,如何竟會泄露出去?吳從龍道他原打算待除服後,方才上奏朝廷,此事從未與人提過。我追問那些宗室,卻一個個搪塞不答……這中間必有隱情。”

“封建諸侯?”保慈宮內,高太後望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蔡國公趙宗達與魯國公趙仲先,隻覺得哭笑不得。

“趙仲維便是因為這件事——他聽說那什麼吳從龍要上表請求朝廷封建諸侯?”

“太皇太後……此事斷非空穴來風……”趙宗達老淚縱橫,泣不成聲,“有人要將太祖、太宗皇帝的子孫們一網打盡啊,南海那種地方,北方人過去,便是不得病即時死掉,三四十歲便早死,都是家常便飯。那吳從龍包藏禍心……”

“荒唐!荒唐!”高太後不待他說完,早已勃然大怒,拍掌擊案,怒聲道:“什麼空穴來風?什麼包藏禍心?你們可知道那吳從龍官職雖低,卻亦是朝廷的臣子?封建也罷,不封建也罷,都是朝廷之事。你們若不願意,盡可以爭之廟堂,朝廷阻塞言路了麼?朝廷不肯納諫了麼?他趙仲維亦是太宗皇帝的子孫,竟然敢於大庭廣眾之下,毆打朝廷官員?!難不成朝廷之事,是由他趙仲維的拳頭說了算麼?你們兩個還敢來說情——想說情的,明日去禦史台說情去!”

“太皇太後……”

“還有,你們兩個,回去閉門思過!”

太祖、太宗何等英雄,怎的他們的子孫竟變成了如此熊樣?!高太後是一刻也不想再看見二人的嘴臉,再不容二人分說,任由他們哭哭啼啼,便將趙宗達二人都攆了出去。

“封建諸侯……陳衍!”

“奴才在。”

“去查查吳從龍,這吳從龍究竟是個什麼人?”高太後倦聲吩咐道。什麼鴻臚寺主薄,我倒要看看,他背後的人究竟是誰?

4.

坤寧殿。

時間已是一月下旬。算起來大行皇帝才升遐不過十幾天,但小祥過後,宮中已然時移勢轉,倒仿佛大行皇帝真的已經過逝了一年……而向太後卻還沒來得及習慣人們稱呼自己為“太後”。

便在這短短的十幾天裏,向太後親眼看到、親身感受到的人間冷暖,實是她一生當中所從未有機會體會的——她親眼見到,親身感覺到,悲傷與哀悼,是怎麼樣如同薤上的朝露般迅速晞滅。隻不過短短十幾天,甚至還等不到大祥,等不到除服,無論是寺觀裏替大行皇帝念經的僧道,還是朝中的大臣,亦或是宮中的內侍、宮女,甚至宗室、後妃……他們的哭泣,甚至是他們流露出來的所有悲痛,都已經不過是例行公事的敷衍應付。

隻不過是規矩如此,隻不過是慣例如此,隻不過是時勢如此。

“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向太後知道這份人之常情早已為古人道破,過去如此,如今如此,將來亦如此。但是,讓她所不能堪的卻是,她所見所聞的,居然是連“親戚或餘悲”也做不到。

喪服是用布料製成,當然粗糙簡陋,會磨到那些金枝玉葉們尊貴嬌嫩的肌膚。向太後心裏很清楚,宮裏許多的後妃,早已暗暗將綾羅綢緞裹在了喪服裏麵!但是,這都算不了什麼,即使她知道這一切,她亦已無心去追究。

那些婦人的背叛,又算得了什麼?!她們充其量亦不過是能夠偷偷摸摸的換件綢緞內衣罷了。

真正的背叛,全然未受到處罰,甚至還被賞賜“讚拜不名”的殊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