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嘉聽他直斥父兄之非,心裏甚覺惱怒,但想想亦難以反駁,隻得忍了這口氣,不快道:“你既非鄴國子民,又如此看不起鄴國,為何還一直追隨不去?你舍不得那三十年的市舶務麼?較之我父兄,我同樣亦什麼也沒做。”
但曹友聞卻毫無收斂之意,直言道:“縣主莫惱。如今既到了新州,有些事亦不必隱瞞縣主,在下若非是受石相所托,以鄴國這等模樣,早已棄之而去。縣主以為我若能借給周國兵甲助他立國,他家會舍得不三十年的市舶務麼?縣主以為自己什麼也沒做,然鄴國府上上下下,除了縣主,無不叫人失望。惟有縣主雖遇挫折,仍然堅韌不折,對於部眾來說,隻有追隨這樣的主公,才能感覺到希望。縣主不知下人的議論,無論是禁軍、廂軍將士、工匠,還是他們的家屬,或是招募的部眾、水手,個個都在議論,若是縣主是男子,彼輩必將擁立縣主為主。縣主以為此輩追隨鄴國公來此異域海外,縱非心甘情願,難道便不想圖個富貴榮華麼?人心如此,可沒有人會願意追隨懦弱無能的主人,毫無希望的死在異國他鄉。如今部眾未散去逃亡,一則因身處異國,不知虛實,心中猶懷恐懼;一則便是縣主還能叫他們看到一絲希望。”
曹友聞這幾天見著趙宗漢父子的窩囊樣,想要甩手而去,偏偏卻又不敢得罪了石越,可以說是憋了一肚子的悶氣,此時一口氣把心裏話全說出來,真是痛快至極。
但他說了這許多,柔嘉卻隻聽到一句話,她瞪大了眼睛,望著曹友聞,問道:“你說你是石、石越派來的?”
“這等事,在下豈敢亂說。隻不過先前在國內,卻不敢宣揚,恐招人中傷。石相因鄴國處多事之地,恐鄴國缺欠人才,才令在下前來相助。朝廷封建各國,其餘諸侯,皆無大憂,惟鄴、周兩國堪慮。周國乃異姓,姑且不論,若是鄴國這等宗親之國,居然被夷人攻滅,石相的封建之策,難免將大受挫折。到時候前功盡棄,亦未可知。故鄴國之存亡,亦非止關係縣主一家之身家性命,亦關係封建之成敗。”
這些當然隻是冠冕堂皇的理由,但曹友聞既不便大肆議論石越的私德,又怕招惹上這位出了名難纏的縣主什麼麻煩,隻得虛晃一槍,悄然轉移話題,“以今日之事看來,石相實是未卜先知。然事已至此,尤需縣主擔當責任。朝廷是絕不會允許鄴國部眾半道歸國的,為鄴國計,縣主須得勸服鄴國公,帶領大夥盡快前往新鄴城。在下數日前,已托人給作坊帶信,所需兵甲器械,已著人運往新鄴。待到了新鄴,再設法多留宗將軍一些時日,一則協助訓練部眾,一則借其威名,亦可震懾三佛齊。”
“也罷。”柔嘉沉吟了良久,終於點頭答應道:“我便去試試,看能否勸服我爹爹。”
2.
占城國,新州。
紹聖元年,閏二月,己醜日,周國船隊到新州的第三天。此時,距離鄴國部眾抵達新州,已有半月之久。
這天清早,新州港外,立起了兩張告示。一張上麵寫的是漢字,一張用的則占城國使用的南天竺文字。兩張告示的下方,都蓋著大宋皇帝禦賜的周國公之印。一個穿著宋朝禁軍校尉服飾、濃眉大眼的壯年漢子,負手站在這告示之旁,四個兵士敲著銅鑼,扯大嗓子喊道:“周國公招榜納賢,過往客商、水手,無論華夷,不論貴賤貧富,欲要富貴榮華、子孫萬代,皆過來看嗬!過往客商水手,不論貴賤貧富……”這四個兵士喊得一陣,便有四個僧人大聲用占城語跟著喊一遍。很快,告示榜邊,便吸引了兩三百人眾圍觀。
那校尉瞅見人已差不多了,朝兵士打個眼色,那兵士又敲了一遍鑼,扯著嗓子讓眾人安靜下來。便見那校尉上前一步,朝眾人做了個團團揖,然後掃視眾人一眼,高聲道:“在下柴若訥,乃周世宗之後,大宋崇義公,大宋皇帝欽封周國公、權知周國軍國事。”
圍觀眾人再也想不到,眼前的這個“宋朝校尉”,竟然是周國公柴若訥本人,人群中頓時傳出一片驚訝的感歎聲,幾乎將一個僧人通譯的話聲都掩蓋掉了。那僧人隻得又大聲翻譯了一遍,便聽到人群中又傳出幾聲驚叫聲。但慢慢的,眾人很快意識到麵前之人的身份,眼神之中,紛紛帶上了一絲敬畏。
柴若訥環視眾人一眼,待眾人重新安靜下來,方又抱拳道:“大宋封建諸侯,此事諸位當已知曉,柴某此番前往封國,途經占城,蒙占城王殷勤款待,又許我周國在此招賢納士,實是感激不盡。我周國之封地,便在金洲鎮海侯封國與蕃國監篦國之間,這招賢榜下,各有一張地圖,上麵明白畫出我周國之封地疆域,諸位待會可以仔細看清,休要記岔。我周國之都城,暫定為南邑,其詳細位置,榜上地圖,亦標得清晰。因封邦建國,諸事草創,新州雖好,柴某亦無暇久留,招賢之後,明日一早,便要放洋出海,或有言之不盡之處,諸位記清了這地圖,日後可來南邑,柴某當掃塌相候,再與諸位細說。又或是往來貿易,我南邑亦有港口,可供諸位歇腳,若是市舶務招待不周,官吏欺善侮生,又或是不幸遭遇風浪盜賊,有何要我周國相助之事,諸位皆可徑來找我,無論是漢是夷,周國皆一視同仁,定讓諸位賓至如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