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九娘並沒有追出來,隻是由著那婦人嚇得跑走了。這婦人一跑不要緊,如今全村都曉得這何九娘瘋瘋癲癲,很是危險。顧秀兒身著便服,領著劉氏兄弟並兩名女獄卒來的時候,何九娘坐在自家門檻兒上,披頭散發,雙目血紅,手上攥著把用紅色絲線綁著的鐵剪刀,正瘋瘋癲癲抓起自己一縷青絲,胡亂剪著。
劉氏兄弟便是自詡膽大,也從未見過這樣詭異的情形。
何九娘似乎覺察到有人來了,轉過頭來,朝著眾人嘿嘿一笑。這笑容道盡苦楚,她眼神渙散,聽得顧秀兒冷冰冰的聲音從頭頂飄來,如一絲抓不住的雲。
“葉憐娘。”
這名字許久沒有人喚過她了,“你無須裝瘋賣傻的,顧複生已經交代了,你還欲如何?”
劉氏兄弟麵麵相覷,一來不明白這幾人大清早馬不停蹄趕來林縣的緣由,二是不明白,這崔九的娘子何氏,什麼時候成了葉憐娘。這葉憐娘,又是誰?劉氏兄弟的疑惑,孟仲垣同樣也有。不過他畢竟是一縣父母官,有些持重,便是心中迫切想知道此案的來龍去脈,此刻也是忍了下去,不動聲色,隻等著顧秀兒的下文。她卻遲遲未動,在場的不過幾人而已,不是在外公審,而是預先了解案情。
原來,這何九娘並不是何九娘,那潘有良也不是潘有良。孟仲垣讓這些人繞糊塗了,卻隱隱聽出了蹊蹺。當初顧複生與潘有良身份調換之後,潘有良囑咐他,榮華富貴可享,卻動不得他的妻子,以禮相待便可。顧複生得到富貴的前幾年,心思活絡了,手頭富裕了,沉湎酒色,很是瘋狂了一陣子。
那時候葉氏娘家庶妹前來投奔眉娘,葉憐娘見姐姐姐夫,明麵兒上相敬如賓,姐夫晚上卻從未留宿在姐姐房中。心裏有了算計,一次雨夜,她提了盞碎花宮燈到書房,給姐夫送甜湯,雨水微微沾濕了她一側衣襟,貼在脖頸上麵,勾勒出曼妙的身段兒。顧複生不是個吃素的,那潘有良隻是囑咐自己不要動她的妻子,卻沒說過,不許動他的小姨子。
如此一來,二人勾搭成奸。你儂我儂,半睡半醒之時,顧複生偶然將自己假扮潘有良,狸貓換太子的事情說了出來。葉憐娘無法,還以為是身靠大樹好乘涼,沒曾想,這是個冒牌貨。她先是很為自己不值,郡守家的小姐,雖說是個庶出的,家境又敗落了,可是自太祖時代起,葉家便是青州大族,青州姓葉的人,不會因為葉昆石一家倒台而徹底崩潰。葉家百年基業,留下的葉氏宗親,散落在青州州府縣郡的各個階層之中,葉昆石的女兒,受葉家清流門楣的蔭蔽,嫁的再差,也能做個縣官夫人。
沒曾想,原先葉昆石沒倒台的時候。憐娘在葉家,一切吃喝用度都從未少了她的,然而比那嫡出的大小姐眉娘,卻總是低了一頭。眉娘十數年來,對長輩躬親孝順,對弟妹和善仁慈,連她自己都說不出個不字來。這回,眉娘觸怒父兄,硬是要下嫁給個商戶,葉憐娘沒來潘家之前,便十分好奇,那個讓長姐拋卻葉家一切的男子,究竟生的個什麼模樣?眉娘三朝回門,父親不讓她進門,她與那潘有良跪在葉府門前,磕了三個頭。憐娘偷偷在旁覷著,那少年生的眉目如畫,溫良儒雅,飛星入鬢,一副倜儻恣意的瀟灑相貌。
若說潘有良與顧複生最大的不同,並不是相貌。而是自幼成長的環境不同,造就了二人迥異的個性。都是俏郎君,潘有良沒有顧複生那般驍悍,顧複生也同樣不是謙謙君子溫良如玉。
憐娘趁此機會,讓顧複生納她為妾。顧複生反正也不是潘有良,憐娘心裏算盤打的劈啪響。到時候,即便是真的潘有良回來了,這幾年遭際,也斷斷不能說與人聽。若是姐姐眉娘長年無子,她卻有子嗣傍身,豈不?
沒曾想,葉憐娘這番舉動,卻將她嫡姐眉娘推到了懸崖邊上。眉娘看似軟弱可欺,然而從她當初一心想要嫁給潘有良,罔顧父母之言的倔強脾氣,便知道,眉娘性子裏,有狠,有絕,更是有些剛烈。
葉眉娘絕不是那種,你欺負到了她頭上,她還忍著,忍不住便去尋死的人。你將她欺負的狠了,她哪怕是死,也得拉上你。
憐娘一向自視甚高,以為眉娘是個沒脾氣的。卻不料,她既有脾氣,更有手腕兒。顧複生沒過幾天,便對憐娘膩了,她本也生的不是什麼傾國傾城的容貌,不過那日氣氛到位,二人便有了收尾。顧複生百花叢中過,反是想念起了自家那位娘子,周氏阿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