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冀耳邊似乎聽到了電鋸切割自己心髒的聲音,參差不齊的切口讓他痛到眼前一黑,搖了搖頭才得以重新亮起來。這一黑一亮的交錯間,仿佛看到了穿著校服淺笑著的少年的臉,不由自主的朝他抬起手,卻又在一片虛無中徒勞無措的放了下來。
戰冀閉了閉眼努力穩住神智,再睜眼看到遠遠趕過來的聶濤,急匆匆的劈頭便道:“小晞怎麼了?生病了嗎?”
戰冀沒有回答,反而定定盯著聶濤開口:“小晞六年前是不是出過車禍?”
聶濤自然是知道這件事的,並清楚其來龍去脈,愣了愣,然後冷笑了一聲,“怎麼,知道他當年是因為急著趕去機場找你才出的車禍,很得意是不是?”
然而戰冀沒再說話,隻無意識的再度抬起手,幾不可見的顫抖著蓋住了半邊眼睛。似乎是想掩住眼裏的痛苦,又似乎是想避開眼前迎麵撞來的事實。
他曾經看過他左膝上的疤痕,卻因其淺淡無奇而沒有細細追究,不僅如此,還發瘋一般的帶著他飆車。景晞這些日子的‘聽話’是源於對飆車的恐懼,這份恐懼則源於車禍,而車禍的起因竟是自己。
少年還因此不願意出門,因此沒及時送醫,因此而耽誤了最佳治療時間……戰冀按住眼睛不敢再想下去,他懷疑自己再想下去就會心痛致死。不斷堆積的多到找不到出口的劇痛撕扯著他全身,最後在胸膛上破開一個無法愈合的大洞,呼呼的透著冷風。
如今所有希望全都放在了醫生的確診上,可結果很快出來,顱內腫瘤成為了既定的事實。接下來的關鍵就在於腫瘤的屬性,照了磁共震,還是不能判定它究竟是良性還是惡性,需要做一次穿刺。
這樣一來就瞞不住景晞了,也沒能瞞住景家人,而穿刺完全是一場煎熬,像錐子般的長長的針刺進腰間的脊柱,還要在裏麵運動旋轉,縱然夏熙感覺不到痛,可機械體的冰冷觸感還是讓他不由自主的輕輕顫了顫。
等在外麵的戰冀並沒有好到哪裏去,不過短短兩日,整體狀況已經跌進最低點。完全吃不下飯也睡不好覺,身體上的折磨還在其次,精神上的折磨才是最要命的。夏熙在裏麵做腰穿手術,戰冀卻仿佛在外麵進行著一場靈魂上的穿刺手術,他試圖去掏煙,可手抖的根本拿不住它。
景父景母也擱置了工作雙雙等在外麵,景母整顆心已經完全被兒子的病情占據,根本顧不上管戰冀了,而景父則因為知道景晞當年為戰冀做的種種,縱然對同性戀情再氣再看不慣,還是在孩子生病的關鍵時段裏生生忍住了。
景父雖說對待身邊的親人和手下都非常嚴苛,但對那些外人和孤寡幼童等弱勢群體,又很寬善。如今的戰冀在景父眼裏自然屬於外人這一列,而當年的戰冀和戰母又屬於弱勢群體的範圍,因此景父對他的整體態度雖然疏離,但還算客氣,並沒有任何為難。
手術室的門終於打開,戰冀急急上前扶住麵色蒼白的夏熙,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看起來更加自然,“疼不疼?”
夏熙搖搖頭,然後望著他小小聲道了句:“……我不想在這裏,我想回家。”
聽到這話的時候戰冀的鼻子一酸,眼淚都幾乎要下來了,而後麵跟出來的醫生並沒有聽見,隻用鼓勵的語氣由衷誇讚:“到底是景老將軍家的孩子,真了不起,從頭到尾一聲疼都沒喊。”
醫生是腫瘤科主任兼醫院副院長,其父親是景老爺子的老部下,所以特地排出所有時間專為景晞一個人治療,又道:“前天一個和小晞差不多大的小夥子,穿刺做到一半就疼的受不了了,還有個姑娘,哭的眼睛都腫了。”
這種誇讚卻隻會讓戰冀更難受,以同樣小的聲音在夏熙耳邊哄:“相信最多隻要一個月就能治好了,病好了我們就回家,好不好?”
夏熙試圖點頭,可穿刺帶來的虛弱感讓他連站的力氣都沒有了,戰冀強忍著心疼小心翼翼的將他抱回病房,讓他以更舒服的姿勢倚在床上,“是不是冷?”
戰冀抱他時就發現他在輕微的發抖,便幫他穿上質地輕軟的棉睡衣並掖緊了被子。春日的天氣其實已經很暖了,夏熙卻一頭生理性冷汗,臉色白的幾乎和雪白的枕頭融為一體,戰冀輕聲哄:“睡一會吧。”
夏熙還是覺得冷,戰冀便上床將側躺的他攬入懷裏,寬闊的胸膛貼著他的背,手臂從腰後摟過來,握住他冰涼的手。這間病房是貴賓級的單人房,整潔而寬敞,窗外的風景也很美,躺在床上便能看到盛開的櫻花。床也比普通病房大一些,身後男人的體溫給夏熙一種安心的感覺,卻因為身體難受的原因怎麼也沒辦法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