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盼一驚,侯爺夫人什麼時候告誡她少和表哥來往了?她心微微一沉,決然要把侯爺夫人供出來了,這次出行,明明就得了侯爺夫人的許可!
未待她開口,韋侯爺聲嘶力竭地吼出了最後一句:“何況你出府竟然都沒有和你母親說上一聲,真不知道你這是哪家教導出來的規矩!”
顧盼猛地揚起頭,一字一頓地道:“不錯,我就是沒有家教的孩子。”
這句話說出來以後,顧盼心頭一輕,多年以來壓在心頭的大石似乎被搬走了,她的理智瞬間崩塌,便如同有了裂紋的堤壩,再難擋住感情的洪流。
顧盼死死盯住韋侯爺,這個一朝權相,貴不可及的長樂侯大爺,諸般惡毒的言語爭先恐後地從她口中噴薄而出:“侯爺知道我小時候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嗎?與豬同睡,與狗同食,豬睡的卻比我還久些,狗吃的也比我多些,不錯,我過的就是豬狗不如的日子。”
看著韋侯爺氣的滿麵漲紅,莫名的快感洗刷著顧盼的身心,她微笑著看著韋侯爺,閑話家常一般訴說起自己兒時的生活:“顧家有三個女兒,卻隻有老大和老三有名字,還是特意花了錢請算命先生起的,憐花惜玉,多好聽的名字。”
顧盼平靜地講述著,仿佛那是別人的故事:“顧家老二卻是沒有名字的,從小到大,顧家娘子一直喚她顧二,每次喚的時候都是滿臉厭惡,若不是需要有個稱呼,怕是連這個,她也不想叫。”
“吃飯是全家人剩下的,刷鍋水加點鍋巴一泡,顧二便經常偷偷摸摸地從喂豬的泔水裏撈些幹貨來,親愛的父親大人,你知道那是什麼味道嗎?又酸又臭,為了活下去卻必須捏著鼻子吃下去!”
顧盼娓娓道來,臉上綻放了大大的笑容,仿佛一朵美麗的白蓮花靜靜地盛開在平靜的湖麵之上,“顧憐花和顧惜玉都可以去學習女紅,顧二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做好一家人的早飯,再喂了豬,喂了雞,動輒還要被顧家娘子打罵一頓。”
韋侯爺緊緊撫住****,一張臉憋的鐵青,死死盯住顧盼,顧盼歎了口氣,繼續道:“後來,她終於可以擺脫顧家娘子的打罵了,知道為甚麼嗎?因為顧二被賣掉了,被她以為的親生父母賣掉了,賣到了大戶李府之中為奴為婢。”
一提到李府,顧盼腦中閃過了賀大娘的影子,她激憤的心瞬間柔和了下來,看了眼韋侯爺,顧盼誠懇地道:“這個孩子,一直以來,殷殷切切的盼望著的,不過是一頓飽飯,顧家娘子的一個笑臉。”
話罷,顧盼對著韋侯爺鄭重的施了一個大禮,鄭重地道:“謝謝父親賜了女兒生命,但是女兒,真的沒學過什麼規矩,能夠活下來,已經是萬幸了。”
話罷,顧盼不再言語,壓抑的沉默彌漫在了父女之間,韋侯爺死死抓住了左胸,仿佛溺水的人一樣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整個人頹然地跌坐椅子上,一下老了十幾歲,他無力地揮了揮手,沙啞著嗓子道:“你回去吧。”
顧盼再次深施一禮,挺直腰杆向外行去,到了書房門口時,韋侯爺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以後,多聽聽你母親的教導。”
顧盼猛地轉過身來,一雙眼睛明亮地看著韋侯爺身後,她一進來就發現了,那畫中的宮裝美人,正是她在顧遠南那裏見過的少女畫像,是她的母親!
否則,顧盼斷然不會如此冒失地回憶起童年,直言諷刺自己是個有爹生沒爹養的孩子!
她在冒險,幸好,她贏了。
牆上的美人兒一手撫梅枝,一手輕提裙擺,卻比顧遠南那幅畫中的樣子又長大了許多,約有二十出頭了,端的是美豔不可方物,最最重要的是,她的小腹微凸,明顯是身懷有孕時畫下的。
也就是說,至少自己在出生以前,母親還是被深深眷顧著的啊。
顧盼兩眼微濕,眨也不眨地盯著牆上的畫像,緩慢而清晰地道:“我的娘親隻有一個,而她,已經死了。”
話罷,顧盼調頭就走,再也不想看她親爹一眼,再也不想看她親娘一眼,這個世界上,並不是所有的人都是有父母疼愛的,很明顯,她就是那個例外,感懷身世,一次足矣,若是因此垂頭喪氣,卻大可不必。
早晚,她也會有屬於自己的孩子,屬於自己的家的,顧盼的眼睛越發明亮,她永遠不會讓自己的孩子如同她一般成長。
顧盼沒有看到,她走以後,韋侯爺緩緩地轉過頭,癡迷地看著牆上畫像,視線卻最終落到了畫中女子的小腹之上,喃喃道:“小月,這是怎麼樣的一個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