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盼一邊嘲笑自己可笑的夢,一邊在顧遠南的攙扶下再次躺下了,眼角卻掃到了地上的一片粉紅,她微微一怔,猛地坐起,低頭向著地上看去,卻見地上密密麻麻地堆滿了蓮花燈,幾乎連立足之地都沒有了。
那根本不是夢!
顧盼摸著心口,一陣心悸,怔怔地望著顧遠南,卻覺得這個微笑的表哥離她好遠好遠,似乎這個溫文爾雅的表象下隱藏了什麼凶獸,噬人待發!
顧遠南重新坐回了桌邊,顧盼此時也知道了,這個表哥定然是親手紮著蓮花燈。
看著顧遠南寂寥的背影,顧盼實在無法再老老實實的躺下了,她光腳下床,悄無聲息地走到了顧遠南身旁,輕聲問道:“顧,顧家為什麼會這樣?”
顧遠南沒有吭聲,甚至沒有抬起頭來看她一眼,修長的手指靈巧地糊弄著手裏的蓮花燈。
顧盼默默地站了一會兒,在顧遠南旁邊坐下了,乖巧地取了竹笢,仿著顧遠南的手法,仔細地紮起燈來。
兄妹二人也不說話,無聲無息地一直做到日正當午,卻見桌上的竹笢和彩紙已經所剩無幾,顧盼的肚子也叫喚了。
她正要起身去做些東西來墊墊肚子,顧遠南頭也不抬,仿佛在說著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的親妹妹便是活活餓死的,每年的這兩天,我都吃不下東西。”
顧盼一時間無法消化顧遠南這句話裏傳送的信息,一股刻骨的陰涼順著手指尖一點點的爬上她的身體,像是有一條蛇在衣服裏爬,冰涼而驚悚。
顧遠南手下的動作絲毫不停,宛如行雲流水,抬頭望了顧盼一眼,平靜地道:“她還算幸運的,我的母親……”
顧遠南一頓,麵上顯出了痛苦之色,終於還是沒能說下去,他定了下神,喃喃道:“有時候,身為女子比男子要悲劇的多。”
顧盼倒抽了一口冷氣,顧遠南口裏活活餓死的妹妹竟然還算幸運的,那他的母親,他的祖母,顧盼不敢想象下去了,她死死咬住下唇,生怕因恐懼而尖叫起來。
門口突地傳來一陣似哭非哭的笑聲,顧盼驚地一下從凳子上跳了起來,她膽戰心驚地望去,卻見顧朝陽兩眼血紅地盯著她,淒厲地道:“怕了嗎?哈哈,你知不知道,我們顧家男子全部發配從軍,路上病死了十七個,到了營中,生生累死二十三個,等到上了戰場,又被當做炮灰,數十場戰鬥下來,還活著的,隻有我一個,隻有我一個啊!”
隨著顧朝陽的厲嚎,他一把抓下了頭上的抹額,卻見額頭正中一個半寸長寬,四四方方的一個黜字,鮮紅鮮紅。顧盼死死盯住如同瘋魔般的顧朝陽,完全無法把視線從他身上挪開,深深的恐懼攥住了她的心,似乎有一盆冷水把她從頭澆到腳,這炎炎夏日竟如同數九寒天。
風度翩翩的表哥和狂放不羈的舅舅像是兩個地獄歸來的惡鬼,雖然披著人的皮,裏麵卻是鮮血淋淋的往事撐起的滔天恨意。
顧盼強自鎮定心神,一顆心依然狂跳不止,她艱難地開口,卻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難辨:“為什麼?是誰?”
顧遠南輕柔地糊好最後一片花瓣,指尖輕輕劃過手裏的蓮花燈,像是撫摸著情人光滑的肌膚,淡淡地道:“我們在世家朝鬥中失敗了,這沒有什麼稀奇的,開國十姓,如今也不過剩下了三家半,隻是其他的世家沒有我們這麼幸運,還可以東山再起罷了。”
顧盼木然地看著他,怔怔地問道:“那半家,是不是我們顧家?”
沒等顧遠南回答她,顧朝陽嗤笑一聲,瞥過頭去,眼睛眯起,看著天上一輪紅日,舔了下嘴角,興致勃勃地道:“那半家,被我們生生搞殘了的,哈哈。”
顧遠南仔細地捧出一個木箱,開始一個個地把蓮花燈裝進箱子,頭也不抬地補充道:“我們顧家,已經稱不上世家了,哪個世家,不是盤根錯節,主幹分支足有上千口人的。”
顧盼深深地喘了口氣,她靈光一閃,撲到了顧遠南身前,急切地問道:“我娘,是不是就因為這個去世了?!”
顧遠南伸出去的手緩緩地伸了回來,他挺直腰杆,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的小妹子,眼裏一片清澄:“不錯,你要記住,你的母親,是為了救你和我才犧牲自己的。”
顧盼心中大慟,從顧遠南的隻言片語,從以往的印象中,一片片殘缺的碎片在她腦海裏完整地拚湊起來,顧韋兩家聯姻,父親母親號稱天作之合,父親靠著顧家的聲望和勢力,一舉奪了長樂侯的爵位。